宰執天下

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62)

作為天子婚事上的安全負責人,韓岡身上的責任,遠遠比身為大禮使的章惇,或是橋道頓遞使的黃裳,更為沉重。

但作為京師內一切兵馬的總指揮,韓岡隻要守在皇城中就足夠了。

作為主帥,首先必須完成的任務,就是要讓手下的將校們知道自己在哪裏,關鍵的時候,要往哪裏請示。

沒有什麽地方,比皇城更為適合作為指揮中心了。

而不論城中發生任何變亂,從皇城出發也總是最方便的。

王舜臣親率三個指揮的神機營騎馬步兵,守在了宣德門處,而左掖門,右掖門,包括皇城兩側的東華門,西華門,天波門,晨暉門,都安排了精銳騎兵整裝待命。

皇城的東西角樓,早被改造成了炮台,其內部,連炮彈和火藥都送到了炮位上。

按照最新頒布的軍事規條,這一次的警戒等級,是最高一級。

黃裳是橋道頓遞使,他的任務也就是保證交通安全,避免天子的車駕因為各種意外或人為的事故,耽擱了行程。

從皇城內的大慶殿廣場上出發的玉輅,周圍護持的官吏、將校、卒伍,多達六千多人,車輛、馬匹亦以千計,雖比不上天子大駕出巡,前往青城郊天的規模,可皇帝大婚,觀禮者數以萬計,道路兩側,設案焚香,頂禮膜拜者不知凡幾,要是橋道頓遞使沒能掌握得好,一樣會造成大亂子——京師可是有百萬軍民啊。

黃裳初上任,就攤到了這個重大任務,如果完成得好,就等於是給黃裳通往兩府的通衢大道,又鋪上了一層堅實的水泥路麵,路麵之下,還有一層加固用的鐵絲網:目前隻有剛剛修整過後的幾座外堡,內部供重炮行動的大道才會如此鋪設路麵——也隻是實驗性的——即使為了天子的婚事,經過重新整修的禦街,也沒這般奢侈。

不過說起奢侈,大宋皇帝的這一次婚事,也的確是可以用窮奢極侈來形容。

太後曾在婚禮前明確指示,皇帝的大婚,內庫必須竭盡全力。不過婚後的犒賞和大赦,卻不必以皇帝的名義。兩府對此自然是雙手讚成。

宮中的樹木遍紮絹花就不說了——之所以沒有將京師內的草木都紮上,隻是因為顧忌隋煬之譏,而不是不願意付出這一部分支出——從宣德門出來,直至王安石的府邸,兩裏多長的道路兩側,全都用上品的蜀錦做起了屏風,避免圍觀群眾幹擾到親迎的儀式。

而同樣的蜀錦屏風,還出現在宣德門到太廟,宣德門到朱雀門的禦街兩側。

如果用市麵上的售價來衡量,作為屏風的蜀錦,已經價值近兩百萬貫,論起豪奢,區區石崇王愷之輩,又如何能與富有萬裏的大宋皇帝相提並論?

而這蜀錦屏風的支出,僅僅是大婚開支的一小部分而已。

京師內外的重要道路,為此經過了整修,更重要的是京師內的下水道,被徹底清理和修整了一遍,以避免萬一婚禮當日,暴雨成災,使得路麵積水,車馬不得前進的危險。

皇宮之內,也對殿宇樓閣又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整修,福寧、坤寧、慈壽、聖瑞等幾處有主殿宇,同時先帝嬪妃們移居後的殿閣,還有宮中的苑囿,更重要的是,前麵大慶、文德、集英諸殿,都趁此良機,進行了或大或小的翻修。小到刷牆漆柱,大到更換梁柱,全都在幾個月內完成。

而韓岡剛剛去參觀過的開寶寺天王殿,其實也可算是皇帝大婚的一部分。不過開支由本寺善信的捐款支出了。

為了讓婚禮上的號炮更加響亮,軍器監也新造了一批大炮,從中挑選出來最好的二十門。

還有京師各軍的軍袍,也是得重新新造,嶄新的軍袍代表了京營將士的形象,也是朝廷的臉麵。以及他們手上的兵械,同樣代表著朝廷的臉麵,故而都是來自軍器監的新品。

“說來說去,不過是趁機花錢罷了。”曾孝寬偷空找個機會歇了下來,他不像韓岡能夠未雨綢繆,先埋下伏筆,但不比章惇等人事多,“把原來舍不得花用的事情,現在一股腦兒做了。”

韓岡道:“大節大禮,不就是應該這樣花錢嗎?要不是時間不夠,我還真想將開封城的街巷水道重新給整頓一遍。”

來自後世的經驗告訴韓岡,任何一個重大的慶典,都是改變城市容貌的一個大好機會,如果能夠把握得住,能夠讓城市的城建水平上升一個大台階。

以開封府的來說,它是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同時也應該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市,東京城的城建水平,同樣是這個時代能夠排在第一的。

隻是在韓岡看來,這樣的城建水準,趕不上日後的發展。新修外廓城的規劃,在韓岡的引導下,已經為未來預留了足夠多的空間,但開封的新城舊城,五十裏城牆之內的土地上,卻沒有給未來發展留下的空隙。

如果皇帝一年結一次婚的話,有個二十年,差不多就能將開封舊城新城全都給翻新一遍。

可惜這樣的婚禮,即使貴為天子,一生也隻有一次——續弦是絕對不夠資格讓整個朝廷為之運轉,就如慈聖光獻曹後,她被冊封時,就是學士院書詔,中書附屬,做一個金冊了事。哪裏有天子親迎的榮光?

韓岡也不算遺憾,畢竟這一次皇帝大婚,正是京師亂象的源頭。如果每年都來這麽一次,他可能還算好,下麵的人可都要發瘋了。

送走了曾孝寬,韓岡就收杜到一個叛亂案子的初審的報告。

報告的主角,是京師裏的一個多年不第的秀才,之所以不是舉人,是他經考多年,尚未突破一次舉試。因而抱著懷才不遇的心,為此憤恨不已。

這一次天子大婚,就是被他視為撥亂反正的機會,想要通過拯救天子,為自己找到一條登天的捷徑。

不過他的這個陰謀實在是跟小孩子玩鬧沒兩樣,沒有任何保密措施,也沒有任何逃脫準備,完全是蒙著頭,自以為是的準備了一番,然後就想要拯救皇帝的,打倒奸臣,還認為隻要自己振臂一揮,就能從者雲集,將無數忠臣孝子團結在一起。

最後被他的小舅子首告,然後由那個坊的裏正和郵遞員引路,整整一個都的巡卒直撲其家,將這位老秀才給捉拿歸案。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可以說是大驚小怪,畢竟這個秀才什麽準備都沒有,隻要裏正登門就能把他綁著送到衙門裏。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信哉斯言。

韓岡丟下這份卷宗。從已經得到的口供來看,沒有任何需要窮究的地方。就跟之前已經破獲的幾樁同樣類型的案子一樣,性質很嚴重,實質很無稽。

包括這位老秀才在內,破獲的謀反案總共有四起,除去被牽連的家人不算,主從犯總計十八人。如果依律判罰,他們的下場多半是菜市口走一遭。

既不是士族出身,也不姓趙,當然得不到議親議貴的資格,同時也不可能隻被流放,或是得到一個不流血的死刑判決。

一個正劇的開頭,一個喜劇的過程,然後一個悲劇的結尾。

但韓岡可不敢確定這一回所有的謀反案,都會是這般流程。世界上並不是都是蠢人,想要造反的很多,能夠造反的卻很少,可能性最大的,正是當今皇帝的族人。

幸而在宗室之中,韓岡同樣有著足夠多的眼線。

“勞煩郯國公了。”

韓岡起身向對麵的老者行了一禮。

那位老者大受驚嚇,忙不迭側身一旁,不敢受宰相全禮,又忙不迭的鄭重回了一禮。

“郯國公不必如此。”

從蹴鞠和賽馬兩大聯賽開辦時起,郯國公趙世將作為宗室中的領軍人物,一直都是韓岡政策的支持者。

對韓岡堅定地支持,讓他在這些年中獲利巨大。

趙世將現在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尤其是封爵,自縣侯升郡公,又自郡公升國公,進速之快,在過去,隻有濮王府中人,才有這個資格。

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一心投靠政事堂的投機者,不能得到最豐厚的回報,那麽如何能夠吸引更多的人來自己的未來,掛靠在政事堂的身上?

而且這還不是對他最大的獎賞,在天子即將成婚的現在,這一獎賞,已經就要浮出.台麵了。

“多謝郯國公的通報,”在皇帝成婚前,韓岡不去考慮那個獎賞,“否則真的會給他們掀起些亂子。我等大臣倒是不在意,就是太後麵前無法交代了。”

趙世將道:“那幾個喪心病狂之輩,實乃宗室之恥,竟想著去燒東京城。百萬軍民性命攸關,趙世將如何敢不立刻奏報朝廷?”

“還是要多謝郯國公的走報,”韓岡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回破獲了這麽多家串聯起來的謀反,皇帝那邊也能安心了。”

趙世將配合的點頭,“肯定能安心了。”

兩人卻沒提,所謂安心,究竟是那一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