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峰走了以後,戴之猶豫半天,還是敲了敲老爸房間的門,聽見那熟悉的沉重聲音後,戰戰兢兢的開門進去。
他正在研究一件剛接下來的活,雕刻一尊彌勒佛,低檔的原石,這種小地方,大多不會有什麽好料子,戴之進來以後看著老爸認真的樣子,不知不覺發現他已經花白的頭發,其實老爸才五十歲不到,卻看起來像六七十歲的老頭,戴之不是不心酸的,所以愈發不敢讓他知道沈峰和梅姨的醜事。
見女兒半天不講話,活了大半輩子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戴方元頭也沒抬的沉聲道,“什麽事,說吧。”
戴之撒嬌道,“什麽事都瞞不過您啊……就是啊,爸,其實我覺得你的手藝這麽厲害……”
“好了別說了。”戴方元一聽就知道自己女兒又再打什麽主意,厚厚的眼鏡下一張臉陰沉下來,“小之,我說多少遍了,以後這種人別理會。”
“可是爸,我不懂,為什麽有好的機會不用這麽辛苦您偏要拒絕呢,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好機會啊。”
“好了!我說不去就不去,你個小丫頭知道多少,我老戴一輩子經曆過的風風雨雨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我怎麽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戴之不再講話,老爸一向很嚴厲,而且現在他身體不好,她不敢再惹他生氣,隻得作罷。
沉默片刻,戴方元的語氣才緩和下來,問道,“你跟峰兒還好吧?以前總看見你纏著他,怎麽今兒話都沒跟他說?不會是吵架了吧?”
“沒有啊!”戴之笑著回答,“爸你怎麽這麽敏感,我跟他……好著呢。”
戴方元安下心來,“好就好,趕緊把婚事辦了吧,我這老骨頭,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了……”
“爸……”沈峰混蛋她可以忍,忍著心痛說謊話她也無所謂,可是一聽老爸這樣說,她就忍不住哽咽。
“好了好了,今天的劍術練了沒,快去快去,不準偷懶。”戴方元下逐客令道。
戴之隻得心情沉重的離開,拿起那根竹子在院子裏比劃,這就是老爸所說的劍術,其實就是竹術而已,從小到大她每天都練,風雨不斷,這一套劍術很是奇怪,是老爸自創的,說是女孩子防身用的,卻沒有什麽殺傷力,不知道為什麽老爸總是叮囑自己不能荒廢。
一邊練這劍術,戴之一邊煩惱,難道她真的要嫁給那個混蛋麽,她的一生就要毀在他的手裏麽?
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不知道上天是同情她還是要懲罰她,給了她一條不是出路的出路。
第二天,戴之照樣代替沈峰去古玩街擺攤,隔壁馬大嬸突然匆匆忙忙的趕過來對戴之說,“小之,不……不好了。”
戴之當下心裏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顫聲問,“馬嬸,怎麽了,您慢點兒說。”
身體圓滾的馬大嬸喘著粗氣焦急道,
“你們家出事兒了!”
出事……出事……老爸!
戴之六神無主,立刻拔腿就跑,什麽都來不及理會,一路衝回了家裏,心裏害怕得要命,猜想著不會是老爸發現了她最不願讓他知道的醜事,心髒病發了吧……
千萬不要!
終於趕回家的戴之看見眼前的一幕,心沉入穀底,為什麽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爸!”戴之淒厲慘叫一聲,被眼前所見嚇壞了,沈峰那混蛋不知道在跟老爸搶什麽,她一回來,就剛好看見老爸被沈峰給推到地上的那一幕!
戴方元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漲得通紅,躺在地上起不來,手不甘心的指著沈峰,怒罵道,“你……你這個混……混蛋!”
戴之連忙撲過去把老爸扶起來,可是自己的力氣根本就承受不住老爸的重量,隻能幫他順著氣,眼淚流下來,心疼得像是被一刀一刀鋸開,“爸,您別激動,你有心髒病……不能生氣的……”
他仍是執拗的指著沈峰,“還……還給我!”
戴之這才看見,沈峰從老爸手裏把什麽東西搶過來以後,梅姨也連忙撲上去搶,“給我!給我!那是我的!”
“什麽你的,老子搶過來的肯定就是老子的了。”
“你這沒良心的混蛋,要不是老娘告訴你這玉值錢你怎麽會知道,當初不是說好了一塊兒分了的!”
“分你老母啊,滾!”
兩人廝打在一起,戴之看清楚了,那東西,正是老爸是若珍寶從未離身的玉佩。
“沈峰!”戴之怒吼一聲,“你到底想怎麽樣,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爸,他可是你師父!”
沈峰用力把梅姨甩在一邊,梅姨肥碩的身子一下子跌到在地上,哭天搶地的罵著沈峰,沈峰一點也不顧兩人的曾經的肌膚之親,唾了一口痰,將那塊玉寶貝的收好,露出本來的猙獰麵目,“師父個屁!這段時間以來,根本就把我當做免費苦力,讓我給他擺攤,還得把賺的錢都給他,這個老不死的,老子忍到今天,還不是指望著能學會他的雕刻刀法,到時候老子就是大師級的雕工,隨便一件玉器就能拿到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工費,到時候就發達了……老子犧牲這麽大,本來打算娶了你把那刀法學會以後再一腳把你們給踹了,誰知道,這老不死的,好死不死撞見了我跟他媳婦偷情,沒辦法,隻能破罐子破摔了,沒想到這老東西竟然說他根本就不會什麽八刀分浪刀法,騙了老子這麽久,總要有點補償吧,這玉看起來也值兩個錢,他霸著不放,我稍微拉扯一下,他就那樣了,跟我沒關係,死了別來找我。”
說完他便大搖大擺的走了,梅姨當然不罷休,跟著追了出去。
戴方元氣得更加呼吸急促,眼看著那爽眼睛越瞪越大,指著沈峰離開的方向想喊卻喊不出來,戴之的心疼得無法呼吸,哭喊著,“爸!來人啊……有沒有人可以救救我爸,求你們了,就算做牛做馬,我也會報答你們的恩情……”
“小之……”戴方元扯著女兒的手,蒼老的眼睛裏淚光閃爍,仿佛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如何說出口,最終隻是喃喃道,“爸對不起你……”
戴之哭得肝腸寸斷,不停的搖著頭,“爸,別說了別說了,我送您去醫院,你一定要堅持住,一定要。”
“小之,老爸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其實我一直都相信你是清白的……隻是我不想讓你進入這一行,所以才不把我畢生所學……教給你……”
“爸,別說了,別說了……”戴之的心仿佛在忍受著淩遲之苦,心裏有種要失去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的恐懼,那種巨大的恐懼快要將她淹沒。
“你要記住,那套劍術千萬不要荒廢,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了……記住,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要抬起頭做人,你要努力,你要功成名就,要做的比所有人都好,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是我戴方元最驕傲的女兒,並不比男兒差……”
戴之再也忍不住,哭得稀裏嘩啦,長這麽大,爸爸從來沒有誇獎過她,而她最想要的,就是這麽一句所有父親都會對自己子女說的讚美,可是為什麽偏偏要是在這個時候……
戴方元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抓著戴之的手,兩隻眼睛狠狠的剜住她,艱難的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雙魚慶豐玉佩,是我戴家傳世之寶,一定、一定要拿……拿回……來。”
“爸……爸!爸……不要啊……”戴之歇斯底裏的哀嚎,卻再沒喊醒那個陪伴了自己二十一年有些古怪不夠慈愛卻是她唯一親人的父親。
———
那個手工精湛脾氣古怪帶著傳奇色彩傳說的老戴死了,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條古玩街。喪禮是幾十年的鄰裏湊起來幫戴之一起辦的。
戴之覺得天都塌了,一夜之間成為孤兒,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親人,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看不到任何一點未來。
沒想到第三天,失去了那塊寶貝玉佩的梅姨就帶人過來將還沉浸在悲傷裏的戴之給趕出了那個老房子,說是她跟這老家夥這麽久,玉佩沒撈著,破房子她怎麽也要拿回來補償點損失。
戴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麵對幾個野蠻的地痞流氓,愣是被生生的趕出了那個她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地方。
鄰居們見了,紛紛歎氣,心裏同情,卻敢怒不敢言,都是過小日子的老百姓,不敢跟地痞流氓鬥。
戴之一個拖著殘破的身軀,走在黃昏的街道上,吃力的抬頭看天,夕陽的餘暉將她單薄的身影拉得老長,像是一朵凋零的狗尾巴草,低賤而卑微。她現在身無分文,還走投無路,連今晚的住處都沒著落,沒有任何後路,仿佛人生已經走到盡頭,再沒有任何活在世上的理由。
整個世界,一片灰暗。
有些人,是不是注定得不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