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眼,戴之便能肯定,這的確是老爸的親筆信,雖然比起她所記得的自己看起來更加蒼勁有力,可是那確實是老爸的字跡沒錯。
而且她甚至可以看見,老爸在當初寫這封信的時候是多麽的悲痛欲絕,每一個字每一個比劃都似乎要戳破信紙,字裏行間,甚至還看得見被淚水浸濕的筆墨暈開的痕跡……
“師傅:
如果您還承認您是我的師傅,請允許我再叫一次,因為,這也是牧兒最後一次叫你師傅了。
其實您一直是我最尊敬最崇拜的師傅,以前一直是,即使現在,您做出了這個決定,在我心裏,您仍然是我最尊敬的師傅,是牧兒最親的人。
我從十五歲父母出車禍再也沒回來之後就跟著您,是您收留了當時一無所有的我,並且將我撫養成人,而且還收我做徒弟,教我玉雕,而我也是真的很喜歡玉雕,我從沒想過我會對一樣東西產生如此強烈的熱情,我想,我是天生為玉雕而生的吧,你經常誇我有天分,經常在其他師兄弟麵前表揚我,其實您不知道,我並不是有天分,隻是用了比別人更加多的時間和精力而已,別人睡覺的時候我在練習,別人吃飯的時候我也在練習,不管天寒地凍還是陽光暴曬,幾年來,我從未好好休息過一天,從未偷懶過一刻,不僅僅是因為牧兒喜歡玉雕,一直讓我堅持下去的是一種信念——讓您滿意並且驕傲的信念!
我想有一天我學有所成,能自豪的告訴所有人,我是您金師傅的徒弟,您對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我絕不會辜負您的養育和栽培之恩,所以我隻有比所有人都更急努力用功一些。
後來您重視我,收我做關門弟子,還把傳家典籍八刀分浪刀法給我研習,我更加感恩,發誓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托付,我日日夜夜鑽研,希望攻破其中的奧秘,將金氏玉雕發揚光大光耀門楣,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攻破了這失傳已久的刀法,您很是高興,立刻將這消息公諸於眾。
我得償所願,終於光耀門楣,我時刻不忘記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我發誓一定要竭盡所能的對您好,把您當親生父親一樣看待。
直到有一天,那個大老板找到了我,請我去他們公司做首席玉雕師,那家公司是全市最大在全國也十分響當當的大公司,那個職位,是所有玉雕師夢寐以求的吧,不過我一直覺得,您才是最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所以,我拒絕了他。
而就在這時,我遇見了這一生最愛的女子,蘭兒,她美麗善良,讓我願意付出所有來愛,可是我沒想到,我因為拒絕那個大老板反而得罪了他讓他懷恨在心,他竟然打起來蘭兒的主意,那時蘭兒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無奈之下,我和蘭兒隻能亡命天涯……
在那個小村子裏,我和蘭兒過了人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我們的小寶寶也即將出世,我知道其實您心裏一直都有疙瘩,不過我有了蘭兒有了孩子,我願意放棄一切,不再回那紛擾的塵世,永世不再對你產生任何威脅,您是我這輩子,除了蘭兒之外,最在乎的親人。
可是我沒想到……
蘭兒剛剛生下孩子,甚至還沒來得及見上我們的女兒一麵,他就來了,來摧毀了一切……
我的小拇指被他挑斷了一根筋,從此以後,我怕是再也不能雕刻出以前那種水平的玉器了,而蘭兒,為了保護我,為了讓那個惡魔徹底的對她死心,她……就這樣,當著我的麵,在剛生下女兒還沒來得及見自己女兒一麵的時候,撞牆自盡了……
我萬念俱灰,恨透了這個肮髒的世界……我要永遠和蘭兒在一起,所以,我走了。
去一個沒有鬥爭沒有黑暗的地方,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
師傅,我不怪您……真的。
隻是我欠你的,還清了。你我之間,恩恩怨怨,從此一筆勾銷。
肖牧,一九九零年,絕筆。”
一瞬間,戴之突然間覺得天塌地陷,身子踉蹌一下,幾乎暈倒在地,丁師傅眼疾手快,連忙去攙扶了她一把。
她虛弱無力的跪倒在那個可憐的父親墓碑麵前,隻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幹了,整個人再沒有一絲靈魂……
絕筆……
老爸當時心灰意冷,對這個世界失望極了,想要隨著媽媽一起離開的願望又如此強烈,各種原因導致了他了結自己的念頭。
可是……
戴之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
看著滿身是血的心愛女人身體慢慢變得冷冰僵硬,又被自己這輩子最尊敬更視作親人一般看待的師傅給背叛,這個人世間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在含著血淚寫下這封最後的信箋,準備與妻子團聚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被藏在櫃子裏的嬰兒的啼哭聲,那並不嘹亮卻滲透出強烈生命裏的哭聲讓他猶豫了……
那是他和他最心愛的妻子的孩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無法丟棄掉的骨肉,是他必須背負起的責任,所以他不能如此自私。
他必須將他們的孩子養大成人,這也是對妻子最後的承諾。
於是他隻得隱忍著巨痛將心愛的女人安葬,然後帶著當時剛剛出生就已經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來到一個偏遠的小鎮上,隱姓埋名,過著雖然淒苦但是沒有鬥爭的平靜生活。
戴之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一樣,窒息得無法呼吸,隻是下一秒,淚水便奔湧而下,痛得她似乎快要死過去。
過去的一幕幕,盡管她並沒有親眼看見,可是那樣淒慘的絕望的畫麵,她竟然好像可以想象的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畫麵,每一段心碎,每一個支離破碎的絕望,每一種走投無路和萬念俱灰,她都似乎能親身感受。
她那善良的父母,不過是這世間最平凡不過的一對恩愛夫妻,隻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命運為何要如此對他們?
她不會原諒!
不會原諒每一個傷害過他們的人,而現在,她要知道,那個喪盡天良的大老板,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