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第二百六十六章 濟北軍的第一次攻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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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濟北軍的第一次攻勢(三)

從城門上被推下來的沙袋小山一樣擋在城門前麵,將宿城東門原本有些殘破不堪的城門堵住。守城其實最有效也最絕情的方式就是從城內將四門封死,這樣敵人不可能從城門攻入而自己人也休息再出去。大隋征伐高句麗,遼東城內的高句麗人就是這樣做的。用泥土磚石將整個城門洞都堵死,在這個沒有火藥爆破的時代這種死守的方式會令攻城的一方感到一種無力的絕望。

雄闊海下令將沙袋子推下的時候,王薄手下大將彭鎮便立刻冒出來一種難以壓製下去的憤怒,這種憤怒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炸開一樣,他的麵目立刻變得猙獰起來。

很少有人會想到用這種方式從外麵將城門堵上來對付衝城錘的,這並不是絕對的堵死城門,隻要敵人願意付出極慘烈的代價將城門外的沙袋都清理走,隻要敵人無論是將還是兵都有一種舍生忘死的精神,那麽攻破城門隻不過是遲早的事。

但是,很顯然,超過一個多時辰的強攻已經讓濟北軍失去了最初的銳氣和悍不畏死。誠如李閑所說,王薄手下的人馬之所以有那麽悍勇的表現無非是因為他們覺著攻破宿城不過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隻要城門一破,城中的錢財糧食和女人便都是他們的戰利品。他們有十五萬人,甚至宿城中都塞不下這麽多人,一座彈丸小城如何能擋得住十五萬人的衝擊?更何況這次他們不缺乏攻城器械,隻要衝城錘上去,那一道年久失修的殘破城門又能挨得住幾下撞擊?

可是這種士氣並不是持久的,當他們付出極慘烈的代價後還沒有看到城破希望的時候,他們內心中的脆弱懦弱就一股腦冒了出來,即便彭鎮大聲的嘶啞的歇斯底裏的呼喊著催促著命令著,但濟北軍的士兵已經沒有人再如剛才一樣奮不顧身的往前衝。

搭在城牆上的雲梯被燕雲寨的守軍或是以撓鉤推開,或是以燒沸了的菜油潑下去然後引燃,隻有很少幾個人叼著刀子爬上了城門,但很快就被城牆上的燕雲寨守軍砍瓜切菜一樣剁成了肉泥。

徐世績讚賞的看了一眼雄闊海,心中微微震驚。

他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粗狂豪邁的漢子竟然有這麽細的心思,而且有這麽好的耐心。他本以為如雄闊海這樣的人衝陣殺敵戰場衝鋒絕對是一等一的悍將,是一個戰陣上能靠一己之力硬生生將敵人軍陣撕開的虎將,卻沒想到這個比自己高一頭體型能將自己裝進去的大漢對於守城也如此有辦法。

他讚賞於雄闊海的本事,更讚賞於李閑的淡然。

自從濟北軍開始進攻之後,李閑除了教雄闊海問候的那句幹-你-娘好嗎之後再也沒有說過話。城牆上守軍的指揮他不多言不參與,甚至連雄闊海的身邊都沒有靠近。他隻是站在城門樓邊,靜靜的淡然的看著自己手下將敵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壓下去。

這是一種態度,對手下絕對信任的態度。

徐世績被這種態度震撼。

徐世績深知一個道理,越是懂得戰爭的人越是覺得自己是正確的。越是名將,越是習慣於對手下指手畫腳。他們覺得自己才是戰場上的主宰,任何一個命令都要出自他們的嘴裏,任何一個士兵都要遵從自己的意誌。越是名將越是自負,越是束縛著手下人的手腳。因為他們都覺得,隻有在自己的指揮下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

李閑,這個化名燕雲在遼東大放異彩的人,這個兩戰將綠林道巨擎張金稱打的灰飛煙滅的人,這個短短月餘便將整個東平郡收入囊中的人,這個就算是明知道要麵臨瓦崗寨的威脅也不願意派手下去做人質的人,還是一個絕對信任手下的人。

這便是用人不疑?

徐世績深深的吸了口氣,仔仔細細的打量著不遠處負手而立的那個麵貌清秀的少年郎。

徐世績是自負的,雖然他們徐家不是什麽世家門閥卻也是當地數得上的望族,從小他的父親便花大價錢聘請各種教師教導他,無論是禮儀,文化,武藝還是兵法。而他是一個聰慧到令人妒忌的人,各種所學都能完全掌握然後毫無疑問的青出於藍,那些教導過他的先生最後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他不覺得那些名滿天下的青年才俊比自己強,包括李密,柴紹這樣世家門閥出身的子弟。

可是,他想不通的是,李閑是如何做到連自己都不得不佩服的?

他的少年,又是如何度過的?

在李閑微笑著看著雄闊海指揮守城的時候,在徐世績微微皺眉琢磨著李閑這個人的時候,城外的彭鎮已經憤怒到揮刀接連砍殺了三四個往回退的濟北軍士兵。城牆下淤積著的濟北軍士兵攻不上城牆,還要麵對著城牆上守軍連綿不盡的射殺。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撤啊,然後濟北軍士兵開始潮水一樣退下去。

“後退者殺!”

彭鎮的嗓音已經變得嘶啞,喊出來的聲音就好像西北荒漠上風掃過沙石的聲音一樣難聽。

……

……

“彭鎮,你要是累了就下來歇歇吧,哥哥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喊啞了嗓子也無能為力?要不,哥哥們換換你?”

當彭鎮阻止不住手下潰退不得不回到王薄身邊請罪的時候,王薄身邊的五當家丘基一臉笑意的說道。他的語氣雖然溫和溫厚,就好像一位長者在關心晚輩一樣,可聽在彭鎮的耳朵裏這卻是一種侮辱。

事實上,丘基也絕不是好心。

果然,彭鎮冷著臉說道:“不勞五哥操心,讓我手下的士兵們下來歇一會,我保證下一次攻擊絕對拿下宿城!”

丘基嘿嘿笑了笑道:“彭鎮啊,這牛可不是隨便吹的。”

“哪個在吹牛!”

彭鎮怒道:“待士兵們歇一陣恢複了體力,我必然破開宿城!大當家將這攻城的任務交給了我,就不老五哥操心!”

丘基冷笑道:“嘴上說能攻破便能攻破?我倒是看到某人的隊伍潰不成軍!”

彭鎮道:“我說能攻破便能攻破,不信你看著就是!”

“軍中無戲言啊。”

丘基冷笑著看著彭鎮說道。

“我願立軍令狀!拿不下宿城大當家砍了我的腦袋!”

彭鎮大聲說道。

王薄瞪了丘基一眼,他知道丘基這是故意在逼著彭鎮立下軍令狀。自己提拔彭鎮,那些當初跟著自己一同造反的老人都有些看不慣。讓彭鎮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就與他們平起平坐,他們如何能忍得下?可是王薄雖然早就看出了丘基是故意在激彭鎮,可他還是沒有阻止。因為他需要彭鎮有這種士氣和殺氣,至於軍令狀之類的事王薄倒是不在意。若是自己不點頭,誰能逼死彭鎮?

丘基被王薄瞪了一眼,冷笑了兩聲不再說話。

“若是真的累了,就歇歇,我派別人先去攻一陣。”

王薄看著彭鎮說道。

“不必!”

彭鎮抱拳道:“大當家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血洗宿城!”

王薄點了點頭道:“也好,年輕人就是要有這種銳氣。若是一次攻城就能拿下宿城,我倒是反而更加看不起燕雲寨了。好歹也是能將張金稱擊敗的人,自然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不過你也無須太過心急,我率十五萬大軍而來難道還能被一座小小的宿城擋住?”

他拍了拍彭鎮的肩膀微笑道:“休息一下,稍後我派五百親兵給你。”

“大當家倒是大方!”

三當家羅癩子笑道:“我可還從來沒見過大當家將手下親兵派給別人的,彭鎮啊,你要是再拿不下宿城,怎麽能對得起大當家的信任?反正若是換做是我的話,再拿不下宿城我是沒臉在活下去的。”

彭鎮冷聲道:“無需三哥操心,拿不下宿城我自己割了這顆腦袋謝罪!”

羅癩子哈哈一笑道:“大當家,這軍令狀可是彭鎮自己願意立下的。”

王薄冷冷的看了羅癩子一眼道:“閉嘴!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在我麵前,還容不得別人指手畫腳!”

羅癩子一怔,被王薄語氣中的陰冷嚇了一跳,隻是他看向彭鎮時候,眼睛裏的殺氣變得更加濃鬱起來。

城牆上,雄闊海下令士兵們趁著濟北軍退下去的機會休息,然後讓民夫們上城牆將屍體都抬下去。再運上守城用的沙袋,滾木,石頭還有白灰和菜油。

“將軍,我打算派人出去反擊一下。”

雄闊海走到李閑身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道:“下次濟北軍再攻上來,我親自帶人從南門出去繞到濟北軍的側翼,隻需擊潰了濟北軍的第二次攻勢,今日王薄手下的人馬就再也提不起士氣來攻城了。”

李閑笑了笑道:“我既然將宿城交給你守,你覺得這樣能擊敗濟北軍那便如此去做是了。若是有什麽危險,我會親自率軍接你回城。”

“多謝將軍!”

雄闊海抱拳施禮,心中感動莫名。

……

……

王薄的人馬休整了半個時辰之後,彭鎮下令吹響號角,整理麾下人馬再次衝了上去,這次彭鎮不打算再以城門為主攻目標了,那裏消耗了太多的兵力,若是再派人去衝上去搬開沙袋的話傷亡會更大,他又仔細觀看了一遍宿城,覺得那低矮的城牆才是宿城真正的弱點。

“隻要攻下宿城,城中的金銀財寶和女人都是你們的。我已經幫你們從大當家那裏爭取來了好處,宿城中所有的東西都是都屬於咱們營,別人一個銅板也拿不到。我再跟你們保證,城中的東西我什麽都不要,全部公平分給大家!而且,我已經在大當家麵前立下軍令狀,若是拿不下宿城,我會以死謝罪!你們聽到了嗎,若是我死了,你們也一樣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

“跟我殺啊!”

彭鎮大聲喊道:“別讓其他營的人看不起咱們,你們都是漢子!”

“殺!”

彭鎮揮舞著橫刀帶著王薄派給他的五百親兵,竟然衝在了隊伍的最前麵。他手下七八千人馬被彭鎮又一次鼓舞起來鬥誌,跟在彭鎮身後呐喊著衝了出去。

箭雨,滾木,投槍,菜油,經受過各種阻擋之後,濟北軍士兵終於再次湧到了宿城的城牆下麵。彭鎮親自動手和士兵們一起抬著雲梯豎起來,大聲的鼓舞著士兵們的勇氣。王薄手下那五百親兵守在他四周,不斷用羽箭往城牆上反擊。

不斷有濟北軍的士兵登上了城牆,但是很快就又被燕雲寨的守軍殺死。屍體也變成了守軍們的武器,從城牆上拋下來將攀爬雲梯的人砸落下去。

彭鎮持刀,接連砍死了兩個又要往回跑的士兵大聲道:“上,往上衝,燕雲寨的人已經頂不住了,誰第一個上城牆,老子許他一個副寨主,還有白銀千兩!”

正喊著,他忽然發現自己隊伍的側翼一陣大亂!

待他帶著人馬衝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側翼竟然被一支從城中殺出來的燕雲寨人馬擊潰!最為令他憤怒的事,那支燕雲寨的隊伍絕不會超過一千人。

“殺!”

彭鎮大吼一聲,帶著王薄那五百親兵迎了上去。

才往前衝了十幾步遠,忽然被一道壯闊的身影攔住了前路。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隻見一位如山嶽般的壯碩將軍,手持一柄巨大的陌刀,殺氣騰騰。

他啊的一聲大叫,揮刀砍向那壯漢的肩膀。

卻見那人舉起陌刀然後簡簡單單的一招力劈華山。

陌刀先是劈斷了彭鎮手裏的橫刀,然後從彭鎮右邊肩膀上砍下去,刀鋒砍在鐵甲上迸發出一連串的火花,隻是鐵甲擋不住那泰山壓頂般的一刀,噗的一聲陌刀從胯下切了出來。內髒一股腦的掉出來落在地上,恰好將那半截橫刀埋上。

一刀,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