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無主無君殺無赦
楚喬帶著早就集結好的五千精銳直奔玄武門而去,郎將,別將,校尉,不當值的將領全都被楚喬帶上,所以大院子裏顯得空蕩蕩的有些蕭條。劉弘基自己將甲胄卸了,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走到院子裏,將手裏已經出了鞘的橫刀噗的一聲戳進凍土裏,看著那棵落光了葉子的柿子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所有的親兵都被他打發出去跟著楚喬往玄武門救駕,這個院子裏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顯得格外落寞。
“你是光禿禿的樹,我是光禿禿的人。”
劉弘基看著那樹自嘲的笑了笑自語道:“當初太原起兵我便跟著殿下,鞍前馬後,一同殺敵。殿下身份尊貴卻喜歡衝鋒在前,幾乎每次都是我持槊緊緊跟在他身邊,這些年中也不知道替殿下擋了多少羽箭刀兵,算起來,我身上的傷倒是大部分是那個時候留下的。便是因為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了些,每到陰雨天寒渾身上下便沒有一處不疼的。陛下憐我,讓我鎮守長安並且封為郡公,這也算是極大的榮耀了。”
他頓了一下神色黯然的說道:“今日殿下身邊卻沒了我擋箭擋刀擋長槊,也不知道換做了誰……想來便是尉遲了,他是個天下一等一的虎將,有他在身邊便是萬軍中殿下也不會受了一絲傷害。我與尉遲,皆是殿下身子前麵的盾牌,可卻擋不住陛下之怒……”
“殿下……這一步路您真的走錯了。你想爭一爭臣尚且以為逾禮逾製,何況是如今已經不是爭而是叛?”
他仰起頭看著天空,笑了笑道:“光禿禿來,光禿禿走,人生本來便是如天空這虛浮飄雲一樣,既然天空不想留住雲朵,雲朵便是想留又怎麽可能留得住?隻是一場清風便能吹去所有功名利祿,罷了……”
他緩緩將戳進凍土裏的橫刀抽出來架在自己脖子上,便在手腕將用力之時,一個年紀不大的宦官手裏托著一份金黃色的卷軸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看見劉弘基正在往脖子上架刀頓時嚇了一跳。他一邊跑一邊尖聲喊道:“劉將軍住手,有陛下旨意到!”
劉弘基一怔,隨即對那小宦官道:“想來也是陛下賜我一死,你莫要近前來濺了你一身血。”
“既然總是要死,劉將軍何不聽了聖旨再死?”
那小宦官不敢靠前,語氣有些急切的說道:“難道將軍急在這一時?”
劉弘基一怔,笑了笑問道:“你這人說話倒也有趣。既然如此我便聽你一勸,跪聽了聖旨之後再死就是了。”
“聖上諭”
小宦官清了清嗓子肅然道:“合謀逆弑之重罪你可知什麽下場?便是隻知情不報這一條百死你也不能抵了罪過,太子調兵你又遲遲不到顯然心存叛念,朕憤慨滿懷!食君之祿而不能忠君之事,你還有何麵目苟且偷生?”
小宦官念到這裏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他本以為自己急切間救下一位朝廷重臣,說不得為日後結下一段善緣。之前他所說之話無非是想攔住劉弘基自殺。誰想到這聖旨裏竟然真的是這意思,他心裏頓時惶恐又覺著惋惜。他看了一眼劉弘基,卻見對方的臉上沒有一絲意外的表情,隻是平淡的聽著。當念到心存叛念朕憤慨滿懷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表情才變了變,隨即化作一聲苦笑。
小宦官心裏道了聲晦氣,自己第一次出來傳旨竟然便是賜死朝廷重臣當真晦氣。
“但朕每念及你身上九十七處傷勢,似溝壑密布,道道及骨,皆是為朕衝鋒陷陣所刻下的戰功痕跡,若殺你朕心實難安。劉弘基,你立刻滾進宮裏來見朕,朕倒是想聽聽你有什麽解釋!若是你解釋的狗屁不通,朕再殺你不遲!”
念完這句話之後小宦官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上前幾步攙扶著劉弘基起來笑著說道:“劉將軍,奴婢就說你急著尋死做什麽?陛下是念舊的,您的功勞陛下每一件不都沒有忘記麽?快快快,劉將軍收拾一下隨奴婢進攻去麵聖。”
劉弘基接過聖旨,心裏的震動還沒有平複下來。
陛下怎麽會饒過我?陛下怎麽可能饒過我?
心裏猛然想起剛才副將楚喬說,他不曾對陛下說過自己一點不是之處。想來陛下定然是覺著自己雖然與秦王有所聯係但終究還是不敢謀逆,又或是楚喬在陛下麵前替自己說了不少好話,再加上起兵之初立下的那些功勞這才換了一個機會來。陛下要聽自己一個解釋,可這種事自己又能怎麽解釋?
秦王有謀逆之心自己是知道的,誠如陛下所說僅僅是一條知情不報的罪過就百死莫贖。
隻是既然陛下讓他進宮,他自然也就不能再死。
“沒有什麽可收拾的,我這就隨你進宮。”
劉弘基跟在那小宦官身後,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請問陛下一共發下來幾道旨意?除了我之外還有誰領旨?”
“左衛將軍裴成春,右靈君衛將軍新文禮,加上您,還有往城外去的給一份聖旨,至於給誰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小宦官見劉弘基對自己客氣,心裏一暖將知道的東西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哦……”
劉弘基一邊走一邊想著,也不知道新文禮和裴成春和自己接到的旨意意思是不是一樣。秦王殿下軍中出來的三個人,今日不約而同的選擇背叛了秦王而效忠陛下,也不知道秦王現在心裏會有多淒苦無奈。
……
……
西內苑城門外,三萬六千天子已經入潮水一樣從永安宮那邊衝了過來,房玄齡現在前進退兩難,若是進城的話那後路就都讓出來給了禁軍,禁軍隻需封住西內苑城門,那自己這一萬人馬和秦王殿下那近三萬雄兵就都被包了餃子堵在玄武門到城門這一條狹小的地域內,到時候朝廷的人馬隻需無窮盡的箭雨灑下來,這數萬人除了被射成刺蝟絕無第二個下場。
可他若是不進城支援秦王殿下,兵力被牽製住無法分兵偷襲皇城那今日必將功虧一簣,房玄齡說什麽也沒有想到自己製定好的計策怎麽到了關鍵時刻會變得如此被動難堪。進則死,守亦死,前後兩難。除非是趁著自永安宮工地裏湧出來的禁軍還沒來得及堵住後路,大軍立刻掉頭殺出城趕回東都匯合段誌玄。
這是唯一的生路,憑著秦王殿下的威望才能,在加上屈突通,殷開山,唐儉等人的本事打下一片江山也不是沒有可能,循序漸進,三五年之後未必不能和陛下爭鋒。
可到了現在秦王殿下就是不肯下令撤軍,房玄齡記得幾乎衝進城裏去大聲問問秦王到底在等什麽!
房玄齡計謀疊出,但他確實不是合格的將領。東北麵煙塵滾滾眼看著禁軍大隊人馬撲過來的時候,他竟是急的跺腳卻想不到個好辦法。手下將校見主將已經慌了,他們心中更是變得發寒。
唐儉站在一邊看著房玄齡臉上的急切之色,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喬鬆,不若我來指揮?”
房玄齡心裏早就慌得忘了唐儉才是正經軍務出身,聽到他說話這才醒悟一把拉著唐儉的手說道:“如此甚好!你帶兵擋住禁軍,我這就進城去勸秦王立刻撤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返回東都大營天下依然可取!”
唐儉點了點頭道:“你且自管去,以我的本事最多擋得住一個時辰,若是一個時辰之內你不能勸動秦王,那就……那就讓親兵將秦王綁了帶走!”
“綁了?”
房玄齡一怔,隨即使勁點了點頭重複道:“綁了!”
右領軍衛將軍新文禮將李世民放進城門之後心裏就一直忐忑難安,秦王在城下問他太子何在的時候,他躲在城垛後麵隻敢露出來半張臉回答。雖然城牆高大距離也不是很近,但新文禮分明感覺到了秦王殿下看向自己臉上那鄙視不屑的眼神。這眼神就如刀子一樣戳在他的心口上,又好像被當眾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秦王殿下進城之前,揚起下頜對新文禮說道:“孤不怪你臨陣退縮,孤要做的事太大,並不是隨意一人便有膽量陪著孤去做,也不是隨意一人便有資格陪著孤去做的。你且安心躲在城牆上,躲到廝殺之後再出來就是了。若是孤贏了,念你沒有擋著孤進城的門孤不殺你。若是孤敗了,陛下念及你沒有隨孤一同上陣想來也不會殺你。”
李世民當時豪邁一笑道:“烏龜永遠以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它背上的殼,又怎麽會知道神龍飛上天空的時候卷起的巨浪能開山裂石?”
一想到這句話,新文禮的臉上就火辣辣的燙。
烏龜……秦王竟是如此看自己的。
就在他懊惱而又惴惴不安的時候,納言裴寂帶著一眾禁軍將軍自永安宮那邊殺了過來,瞬間,新文禮就知道秦王這次定然是敗了。想起那句烏龜永遠以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它背上的殼,新文禮腦子裏一熱猛的帶著手下人馬衝了過去。
他可不是去為秦王抵擋裴寂率領的禁軍的,而是衝到裴寂麵前咬牙切齒的表示自己願為先鋒剿滅叛軍。裴寂當時看他的眼神中那種鄙視竟是和李世民一模一樣,這讓新文禮羞愧難當。可到了這個時候自己必須選擇站在哪個隊伍裏了,臉麵自尊這些東西和保住前程性命相比連個屁都不算。
裴寂點了點頭,允他率軍攻打房玄齡所部叛軍。
恰在這個時候一個宦官急匆匆帶著聖旨趕到,旨意是給右領軍衛將軍新文禮的。
隻有八個字。
無需問罪,力斬不赦!
新文禮大驚失色,剛要站起來申辯,自裴寂身後出來一員大將,抽出橫刀閃電一般一刀斬落。可憐新文禮刀法精奇,那拖刀計如今更是隻有他一人使的出來,卻根本來不及去抓自己親兵抬著的那柄沉重鋒利的青龍偃月刀。
那大將出刀如電,新文禮隻來得及啊的叫了一聲,刀鋒就從他的脖頸裏斬了過去,刀光匹練一般劃過,一個大好頭顱便被卸了下來咕嚕嚕滾出去挺遠。說起來這一刀勝在突兀,新文禮根本就來不及反抗。
斬殺新文禮的大將冷冷笑了笑,一腳踩著那顆人頭諷刺道:“不忠於主,不忠於君,兩麵三刀的小人陛下留你何用?”
此人正是郡王李孝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