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以茶代酒
下了一夜半日的雨,外麵的天氣涼的有些像是深秋。禦書房的窗子關著,外麵潮濕清涼的空氣進不去,但毫無疑問,屋子裏沒有一絲煩悶炎熱的氣息。
李淵問了李承德一句話,難道你就想這麽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裏何止是清涼,空氣都為之一僵,李承德的心裏就如同墜進一大塊寒冰一樣讓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無論如何,在這個時期,他又是這個身份,這句話確實太嚇人了些。
“孫兒……”
李承德張了張嘴,卻是滿嘴的苦澀再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雖然怯懦,但絕對不是一個白癡。李淵話裏的意思並不隱晦,不需要太聰明的人也能從中察覺出幾分異樣味道。李承德聽的一清二楚,也明白的一清二楚……但他此時反而寧願自己是個白癡笨蛋,寧願自己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你父親何等的英雄氣概!”
李淵瞪了他一眼,恨其不爭的說道:“咱們李家的人,在化家為國之前行事雖然謹慎小心,但根骨裏沒有一個懦弱膽怯的,也不知道你性子裏這畏首畏尾都是從哪裏來的!”
“孫兒知錯!”
李承德恭敬的垂首,不敢辯駁。隻是心中卻忍不住一聲苦笑,如今他所處的這個位置,哪裏還有什麽膽魄可言?每日裏無所事事和宮女調情打鬧便是一天,雖然顯得窩囊但好歹風流快活。真要是有什麽大膽的念頭,他可是知道自己那位皇叔手裏的黑刀殺起人來有多鋒利。
怯懦……他恨不得自己再怯懦一些才好。他隻盼著等到了燕王要將皇位要回去的那天,自己不至於和大隋的皇泰帝義寧帝那兩兄弟落得一般下場就謝天謝地。楊炯和楊侗那兩個人,可都是被一杯毒酒送去陰曹地府和楊廣祖孫相會的。
可現在看這架勢,自己這位祖父更像是逼著自己比他早死。
“你知錯?”
李淵冷冷的笑了笑問道:“那你告訴我,你錯在何處?”
“錯在……”
李承德怔了一下,哪裏能想得到什麽話來回答。
見他不敢說話,李淵眼神凜然的看著他說道:“你錯就錯在,如蜀後主劉禪一般,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兒血性可言,我知道你處在現在的位置,每日都如履薄冰……也正是因為如此,我今日才會來找你。”
李淵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案,隨即歎了口氣道:“便是沒多少日子前,這張桌子上也是堆滿了奏折的。朕……”
他頓了一下,對於自然而然從口中說出來的這個朕字他有些懊惱。這個字一出口,他便覺得自己臉上又被李閑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我若是稍微懈怠憊懶一分,第二日的奏折就能摞起來半人高!再看看你,整日在做些什麽!”
“孫兒……孫兒多福,有燕王分憂,朝政大權交給燕王也是極穩妥的,如今大唐的天下,雄兵百萬,現在倒是有一大半是燕王的燕雲軍……”
李承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李淵微微一怔,心裏的火氣差一點就燒出來。
“他是臣,終究隻是臣!”
李淵看著李承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今日來,便是沒打算隱瞞試探什麽。好歹你也是建成的子嗣,是我的嫡孫,皇位傳給了你也不算什麽難以接受的事。但如果你再這麽渾渾噩噩下去,難保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落在旁人手裏!”
李淵站起來,走到李承德身邊說道:“今日這些話,若是你害怕膽怯的話,可以在我離開之後立刻去告訴李閑,你以這樣的方式自保我也怪不得你。但你卻要想清楚,我……你的祖父,大唐的開國皇帝,現在是唯一能幫你坐穩皇位的人。不是像現在這樣名不符實的傀儡,而是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帝王!”
“孫兒不敢!”
李承德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不敢抬頭看李淵的眼睛。
“不敢什麽?”
李淵上前一步,依然緊盯著李承德的眼睛問:“是不敢出賣我,還是不敢去想做一位真正站在權力巔峰的帝王?不敢去想做一位名垂青史的明君?不敢去想將這個龐大的帝國牢牢抓在你自己手裏?”
問出這句話之後,屋子裏的氣氛幾乎都為之凍結。
站在門口守著的倪花田回頭看了那祖孫兩人一眼視線便快速的離開,他帶著幾個禁衛站在禦書房門口,其他人根本就不能靠近,而且這個大雨滂沱的天氣裏,也沒有人會到禦書房這邊來。
“我不會要求你現在就做出回答,若是你想好了,可以找個心腹之人去和倪花田說,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你是我的孫子,是大唐的皇帝,不要辱沒了你骨子裏流著的血。”
說完這句話,李淵轉身走出了禦書房。倪花田連忙撐開油紙傘,恭敬的跟在李淵身後。李承德見過高蓮生,也見過吳英海,這兩個宦官在李淵身邊的時候,他曾經都生出過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前後兩任內侍總管,跟在李淵身邊的時候都好像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隻不過,高蓮生是一條忠犬,被燕王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的打死了。
吳英海是條惡犬,不過卻終究沒有下決心反咬一口。
現在的倪花田,就是李淵的一條狗。
當李淵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的時候,李承德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後背上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渾身上下沒了一分力氣。
……
……
鬆柏樓
還是三樓最裏麵的那個雅間裏。
李閑看了看麵前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忍不住笑了笑對裴寂說道:“這樓子沒人知道是你的之前,在座的無論是誰都不會賴賬。便是孤來,也不曾欠過一頓飯錢……可現在滿朝文武,還有幾人不知道這鬆柏樓是你的產業?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再來吃飯,你便是要客氣一番,或是免了錢,或是少收錢,也不知道長此以往會少賺多少銀子。”
裴寂笑了笑灑脫道:“其實算起來,臣還是賺到了。”
“為何?”
李閑問道。
“若是臣將主公您經常在鬆柏樓宴請臣等的消息散出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擠進來隻為了能遠遠的看您一眼。到時候鬆柏樓的生意就算想不好都不行……財源滾滾啊。”
“哈哈!”
李閑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第一次發現裴寂這個人不嚴肅說話的時候,竟然也是個妙人。
“如此說來,孤倒是要抽紅利了!”
李閑笑著說道。
“若不算賄賂,臣倒是極樂意的。”
反正鬆柏樓的事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放開了的裴寂說話反而越發的自然起來。而且他已經打算好了,再過一段日子做好了那件大事他便告老隱退,就算不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田舍郎,做一個富家翁總是可以的。
而且這段日子以來,他對燕王李閑的性情也算有了新的了解。以往不熟悉的時候,覺著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座冰山。現在他倒是覺著,這個帝國新的主人比起開國皇帝來,還要好相處一些。
說起來,李淵登基之後和登基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既然是跟下麵人都說了今日中午不準飲酒,咱們自然也不能壞了規矩。”
李閑微笑著說道:“把酒都撤下去吧。”
一直坐在旁邊不曾言語的蕭瑀本打算冷眼旁觀,上次燕王在鬆柏樓言情裴寂等人的事他不是不知道,燕王將眾人都請了唯獨丟下他,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所以他對於李閑的反感和厭惡更濃了些,今日本不打算說話,聽到李閑讓把酒撤下去,他語氣略帶譏諷的說道:“我等不說,自然不會有人知道。有好菜而無好酒,豈不無趣?”
李閑看了他一眼道:“這和掩耳盜鈴有何區別?”
“上不正而下斜,下麵做官的看著上麵的臉色行事。今日你我坐在這裏飲酒,明日就會有人效仿。今日你對孤說這話,明日席間以你為尊之時自然有人對你說這些話。長此以往,吏治必爛。”
“臣惶恐”
蕭瑀微微垂首說道,他沒想到李閑竟然會如此認真的對待這樣一件小事,剛才他勸,隻是為了看李閑的笑話罷了。若是李閑聽他一勸而飲酒,那麽在座的眾人心裏自然會有些想法。
“你不需要惶恐。”
李閑看著蕭瑀認真的說道:“孤在前些日子,就在這裏請過許多人吃酒,皆是朝廷裏的老臣,在座眾人十之八九當日都在,唯獨缺了你……你可知為何?”
不等蕭瑀說話,李閑繼續說道:“因為孤不喜你。”
這句話一出口,席間的氣氛驟然一變。
但是緊接著李閑的一番話,卻讓所有人都肅然起敬。
“孤那日請他們飲酒,不談國事,不談朝政,隻談私交……孤不必裝什麽樣子,實事求是說來,孤與你沒有私交。孤不喜的,是你為人嚴苛死板。若是你在席間,孤或許飲酒都不暢快……但孤敬重你的,也是你的嚴苛死板。朝中百官皆知,論才學你是一流,論官聲你更是一流,私下裏飲酒作樂,孤不請你,但朝中諸事,孤必然是要請你的。”
“飲酒相伴可以沒有蕭瑀,但國策決斷斷然不能沒有蕭瑀!”
李閑端起茶杯說道:“今日以茶代酒,孤敬你一杯。”
蕭瑀即便心中再對李閑有所成見,這一番話語卻足以讓他心中觸動。
“臣……謝殿下!”
蕭瑀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席間眾人都是心有所感,有人幾乎忍不住要喝一聲彩!
如此坦率直言,古往今來能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