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你可後悔?
冒著城牆上禁軍弓箭手射下來的箭雨,叛軍士兵們將堵在城門洞裏的重甲禁軍的屍體一具一具拖了出來,絕大部分重甲步兵被堵死在城門洞裏,撤回城內的少之又少。那些屍體因為披掛著鐵甲的緣故看不出身上有什麽傷勢,可屍體拖出來的時候幾乎每一具屍體上都會如瀑布一樣往下淌血。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整整廝殺了三個時辰,叛軍損失了超過三千餘人依然沒能攻克萬春-宮,從王伏寶手裏接過令旗的王咆怒火幾乎從眼睛裏鑽出來,他不斷的大聲發令,嗓子已經呀的幾乎發不出聲音。
士兵們冒著密集的羽箭將城門洞裏的屍體清理幹淨之後,開始往裏麵丟擲火把。不多時,堵在城門裏麵那一側的麻袋就開始燒了起來。
濃煙順著城門洞往外冒,滾滾的煙塵熏的城牆上的禁軍士兵都無法立足。
又半個時辰之後,等裏麵的火燒的差不多了,王咆下令士兵們用濕布蒙住口鼻,抬著撞木再次衝進城門洞裏。
堆積在門洞裏的糧草已經燒的差不多,禁不住幾次撞擊就坍塌下來。
踩著還冒著濃煙的炭灰,叛軍士兵們嗷嗷叫著殺進了萬春-宮裏。抵抗了將近四個時辰,萬春-宮的大門終究還是沒能攔得住誌在必得的叛軍。
竇從善帶著數百名弓箭手再次撲了上去,試圖用密集的羽箭將殺進來的叛軍逼出去。可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叛軍士兵哪裏肯放過機會。
屍體在城門洞裏麵堆積了一層又一層,前麵的士兵才倒下後麵的人已經踏著同袍的屍體衝了上來。
叛軍如洪水一樣,羽箭再密集也擋不住他們向前的步伐。當血已經在地麵上形成一片血泊的時候,踏著血水的叛軍士兵終於將竇從善的士兵逼退。廝殺變得更加慘烈,城門裏麵到處都是屍體。
當城門告破的時候,禁軍士兵護著竇建德從城牆上撤了下來退往崇武大殿。
崇武大殿是萬春-宮最高大的建築,站在崇武大殿門前的高台上,可以俯視整座攻城,這個地方居高臨下,宮牆失守後這裏算是最好的防禦之地了。竇建德被侍衛們和禁軍士兵簇擁著向後退,一路上遇到的都是驚慌失措的閹人和宮女。
當逃到崇武大殿的時候,迎麵正碰見獨自一人朝著這邊衝過來的曹皇後。
“你怎麽還不走!”
竇建德看到曹皇後臉色一變,忍不住發怒道:“朕不是安排了侍衛護著你先從北城撤走的麽,你怎麽還在這裏!”
“因為……陛下還在這裏!”
曹皇後扶著忍不住顫抖的竇建德,語氣淒婉道:“雖然那個妖道騙了我,但她還是說了一句讓我幡然醒悟的話。她告訴我,我的全部就是陛下。陛下在哪裏,我就應該在哪裏。當初咱們夫妻二人都是這般想的,隻是後來卻漸漸忘了當初彼此給出的承諾。”
“陛下……”
曹皇後抹去眼角的淚水極認真的說道:“若今日真的是絕路一條,那麽我也願意陪著您走最後一程!”
“好!”
竇建德心裏一暖,握緊了曹皇後的手說道:“到了最後這時刻,我才知道原來對朕最真心的還是你。咱們夫妻今日便一同走這段路,不管有沒有生機,都不離不棄!”
“陛下!”
侍衛首領邢開山勸道:“陛下和娘娘怎麽能如此絕望?都城雖然陷了,可大夏還有數不清忠於陛下的臣民,隻要陛下殺出洺州,振臂一呼,立刻就會有無數人馬來投。王伏寶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若不是城中有裴矩和陳政他們那些奸佞之臣做內應,王伏寶連都城都進不來!”
“陛下,咱們現在殺出去還不算晚。隻要出了城,退到北邊去。陛下在博陵郡南麵布置了數萬精兵防備羅藝和博陵崔氏,隻要得了那支人馬,打回都城根本用不了多久!”
“對!”
竇建德眼神一亮:“你說的沒錯,朕還沒有徹底輸。隻要朕手下還有兵將,在河北就誰也不是朕的對手!”
“殺竇建德!”
“誅殺奸佞!”
就在這個時候,叛軍已經徹底衝開了禁軍的防禦殺進了宮內。聽到呼喊聲,竇建德等人不敢耽擱,聚攏殘兵一路往北門方向急衝。衝到半路的時候邢開山忽然又站住,衝上前將竇建德又攔了下來。
“陛下,這樣走不行!”
邢開山氣喘籲籲的說道。
竇建德嚇得向後退了一步,驚懼問道:“怎麽,難道你也想反朕?”
邢開山跪下道:“陛下,臣蒙陛下收留,怎麽敢做出那等忤逆不忠之事,臣隻是忽然想到,這樣撤走的話隻怕瞞不住叛軍的追兵。臣剛才想到一個法子,雖然也瞞不了多久,但卻能為陛下多爭取一些時間。”
……
……
叛軍殺入萬春-宮之後,偌大的宮城裏立刻就如燒開了的一鍋水一樣沸騰起來。到處都是奔走逃命的宮女和宦官,還有退下來的禁軍士兵依然在頑強的抗爭。隻是隊伍已經被殺散,三五十人組織起來的抵抗根本就擋不住叛軍如林的刀槍。
殺進城門之後,叛軍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萬春-宮近一半的地方都占據下來。在往前就是萬春-宮中最肅穆莊嚴的地方,竇建德上朝的所在崇武大殿。
大殿地基打的極高,站在高台上可以俯視整座宮城。而就在這裏,竇從善帶著潰敗下來的千餘名禁軍士兵圍成了一個圓陣,將崇武大殿團團護住。在大殿門口,隱隱能看見那個一身金甲的人被侍衛們簇擁著站在那裏。
王咆帶著人馬殺到崇武大殿,看到禁軍士兵列成圓陣準備最後的廝殺竟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竇建德!”
他上前幾步,遙遙指著站在高台上大殿門口的那個金甲身影高聲喊道:“這些年來你數度要殺我父子二人,隻怕你死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吧!我義父對你忠心耿耿,你卻總想著謀害於他。蒼天有眼啊……今日也讓你嚐嚐什麽叫做妻離子散,眾叛親離的滋味!從你迫害忠良開始,你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高台上麵的叛軍士兵用羽箭回答了他,這是禁軍士兵們最後的陣地。他們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今日萬難再有活命的機會,所以反而將所有的鬥誌都催發了出來。整整將叛軍阻擋在萬春-宮外麵一天,那些殺紅了眼睛的叛軍恨不得將他們所有人碎屍萬段。
“咱們已經退無可退了!”
竇從善手提橫刀,站在圓陣的最前麵:“弟兄們,你們也應該都知曉,今日咱們都沒了活路……但男子漢大丈夫,即便是死也要死的磊落光明,死的像個爺們!用你們手裏的橫刀長槊,告訴那些叛賊,忠於陛下的人從不怕死!”
“為陛下,為大夏!”
最後這千餘名士兵發出一聲高喊,握緊了手裏的兵器。
“不怕死?”
王咆冷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已經沒了活路,哪裏還有怕死不怕死的事。弓箭手!把那些頑抗之人盡數射死!”
數不清的叛軍弓箭手衝了上去,將崇武大殿團團圍住。隨著王咆的一聲令下,羽箭如飛蝗一般激射而出。禁軍士兵們用手裏的盾牌擋著羽箭,到後來連同袍的屍體都成了抵擋羽箭的兵器。
死屍一層一層的倒下來,就如同在崇武大殿外圍堆積起來一圈矮牆。
“殺!”
第一個揮舞手臂呐喊著衝上去的不是王咆,也不是王伏寶手下的將領,而是洺州城守備大將軍夏侯不讓,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與其裝作若無其事,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在新主子麵前立些功勞。
叛軍的士兵如漫過台階的洪水一樣,迅速的往高台上衝了上去。此時高台上剩下的禁軍士兵已經不足五百人,竇從善的肩膀上胸口上插著三支羽箭。血順著他的衣甲溪流一樣往下淌,可他此時的眼睛卻格外的明亮。
他轉身看向那金甲之人,緩緩的跪下來叩首:“陛下,兒臣雖然不是你親生的孩子,但自從被您收養那日開始,便將您視為親生父親。兒臣今日要先走一步了,不能盡孝,還請陛下不要記恨孩兒!”
說完這句話他緩緩起身,握著橫刀高呼道:“大夏的兒郎!殺賊!”
殺賊!
殘存的數百名禁軍士兵呐喊著迎著敵人衝了過去,就如同撲進了狼群中的獅子。
……
……
崇武大殿外麵一圈,地上橫七豎八的全是屍體。最後這千餘名禁軍士兵,竟是硬生生的又拚死叛軍上千叛軍士兵。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大夏的皇帝陛下鑄成了最後一道城牆。
竇從善身首異處,他的兩條胳膊兩條腿都被人卸了下來。最後才被人一刀將頭顱剁掉,那顆大好頭顱順著台階滾了下來,正巧滾落在拾階而上的王咆腳下,看著腳邊這顆死不瞑目的人頭,王咆心裏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怒意,他抬腳將那人頭踢飛了出去,忍不住啐了一口:“竇建德的愚忠部下,合該如此下場!”
裴矩,夏侯不讓和陳政幾個大夏的降臣,緊緊跟在王咆身後走上了台階。當他們步上高台的時候,看到的是被叛軍士兵團團圍住的最後十幾個人。
十幾個侍衛,將一身金甲的皇帝陛下護在身後。
“竇建德,其實你已經可以死的安心了。”
王咆冷笑著說道:“臨死之際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為你而死,你當自豪……可你更應該反思,若不是你偏聽偏信任人唯親又嫉賢妒能,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殷秋,石讚,淩敬,齊善行,邢景天,蘇定方……這些人都被你明裏暗裏的逼死,以至於到了現在你手下竟是連個能領兵的人都沒有!”
“還有我父親,他對你本是忠心不二,若不是你不識忠臣,不辨是非,怎麽會有今日這結局?若不是將我父親逼到不得不反的地步,他又怎麽可能反你?!”
王咆看著麵前那大夏的皇帝一字一句問道:“事到如今,我隻想問你一句……你可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