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又稱蜀地,西有青藏高原相扼,東有三峽險峰重疊,北有巴山秦嶺屏障,南有雲貴高原拱衛,自古便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川蜀之地地大物博,人傑地靈,真絲細綢更是舉世聞名,古城成都便是這“天府之國”裏的璀璨明珠,幾代都城的重鎮。
成都為古城,四周城牆門樓高大雄偉,讓人看上去肅穆莊嚴,城裏街市熱鬧非凡,古玩綢緞商鋪,妓館酒樓茶肆一應俱全。
此正值午時,街市裏販賣邀客之聲不縈於耳。人群中走來一父女,一身粗布的衣裳,滿臉的風塵。父親大概五十歲上下的年紀,頭戴竹笠,身後背著把三尺長的闊劍,方正的臉上略顯黝黑,額上幾道略顯滄桑的皺紋,絡腮的胡須,濃眉大眼看上去雖老卻更顯威武雄壯,一望便知是位久曆江湖的遊俠豪客。
前麵走的女孩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秀發如瀑布般飄灑自如,後髻上還插了枚爛銀簪,劍眉慧目,雖滿身的風塵,卻也蓋不住姣美的容顏,如父親一般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父女二人走在大街上,父親倒是來過成都數次,丫頭卻是頭一回出門,來到這麽大的都城自然看那都是新奇的。
少女前麵東跑西看,一時都晃花了眼睛,隻看得父親不禁暗自搖頭。卻是怪自己的女兒沒有半分女孩的矜持模樣,活脫的一個假小子,這如何能找得夫婿,想起過早死去的夫人又不僅一陣的唏噓。
要說這老人在江湖上還甚是有些名望,人稱齊魯三英。因他劍法高絕,又會使各種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號“通臂神猿”,實乃三英之首,北五省出了名的大俠。
年輕時專做俠義之事,愛抱打不平,自中年喪妻以來,人老心也越發的靜了,已經看破這個世道,非一人或幾人之力可以改變,這才應了老友齊魯三英老二齊周淳之約同去峨嵋山隱遁。
隻是身前小女才十六歲,那裏忍心去深山野林裏讓她伴自己孤苦終老。本想給她找門親事,有了依托自己也就放心,是山是廟自己也都看得開了。隻是這親事並非易事,老人一生行走江湖,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事沒經過,所以能入他法眼裏的是百不存一。
而且閨女的性子他自己也知道,性情激烈,從不肯輕易服人,幼時就好武,隻是老人從不肯教習。
一是女兒之身,老人覺得閨女大了終是有一天要嫁人的,為人婦,為人母還是謹守婦道的好,學些打打殺殺的本事,反來惹禍。
二是老人自己也有所覺,這麽多年在江湖摸爬滾打,雖也闖出了不小的名頭,隨性的快意恩仇,愜意行俠,但同樣也覺得自己丟失了很多溫情,更不想讓閨女如同自己一般四處漂泊。
一聲“爹爹我餓了!”打斷了老人飛亂的思緒,隻見女兒一張俏麗的臉上,掃著眉,撅著嘴,兩手捂著肚子,裝出一副可憐相,不禁讓老人即感到安慰又是無奈。
女兒自小跟自己長大,特別的依賴自己,本感欣慰,可也學得了一身的男子氣,全沒了姑娘家的矜持。
雖然自己也教過識些字,隻是老人本是行武出身,書本上的道道最多才明白個兩三分,那裏又能教出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反倒是老人常在江湖行走,說的行俠仗義,懲惡揚善的話倒是居多。漸漸卻養成了女兒嫉惡如仇的性格,完全改變了老人的初衷,也隻能是暗自歎息,天意往往違背人願。
老人撫摸著姑娘的頭,看著女兒的一臉風塵,也有點心疼。自從家出來後就多是行走山路,驅舟江湖,曉行夜宿,他自己倒沒什麽,常在江湖走這樣的事如家常便飯,十六歲的女兒確實受了不少的苦。
姑娘自己到覺得沒什麽,一路上不但沒有叫苦叫累,反倒是興奮不已,也難怪,她十六歲第一次出門,一下子便被外麵的世界迷亂了雙眼。且姑娘天生身居神力,一二百斤的石頭,舉起便能拋出三五丈遠,膽子也大,性子又急,一路上讓新奇晃花了眼,卻也忘了辛苦。
今日可算到了成都,不用在野外度夜,老人爽朗一笑,“這些日子可是辛苦我的愛女,今天既然來到了城裏,我們就去酒樓吃頓好的,再找家客店住下換洗一下,過兩天你周叔叔就到了,咱們便可以動身一起去峨嵋。”
“周叔叔?可是與爹爹其名齊魯三英的周叔叔?”
看著女兒高興的叫著,老人笑著拍了兩下她的頭,“正是,聽說他也有一女,這次可能也會帶來,倒是你要老實些,有點女孩家的樣,別給爹爹丟臉!”
老人臉一唬!姑娘根本不怕,頭一扭,又開始四處踅摸著酒家飯莊,老人隻好無奈的搖搖頭。
成都裏酒家飯莊可以說是最多,四處林立,而且這父女倆走的又是正街,到處可見高檔的酒樓,門前的小二也是四處的拉客,隱約也能聽見酒樓裏人聲鼎沸,好不熱鬧,似是一天裏這些個飯莊就沒有缺人的時候。
也難怪,成都裏本就是外地客商雲集之地,有販賣絲綢的,井鹽的,茶葉的,古玩玉器的,有往裏倒的也有往外賣的,四處都是恭喜發財的聲音。
老人皺了皺眉頭,這些大酒店進去都要花不少的銀子。雖然自己還頻有些銀兩,但也不想給人宰了肥羊。而且他也知道,在這裏吃的多是華而不實,往往價錢高出別地三四倍。再說也不喜歡這樣吵鬧之地。
如此爺倆就又往前走了兩趟街,突然女兒拍手叫道:“爹爹你看,那裏有座古樓,卻不知道做什麽的?”
老爺子順眼望去,不禁敲了女兒額頭一下,“什麽古樓,那裏是座酒樓,不是和你說過了嗎?門前掛紅幌的就是飯莊!”姑娘吐了下舌頭,自顧嘀咕道:“都是酒樓怎跟那些家就不一樣,怪模怪樣的。”
老爺子一笑,也確實,此樓看上去奇古,不過卻不破敗,尤其門前十丈處,不知從那裏引來的活水從此流過。三四丈寬的小河上一座小石拱橋,猶如玉石堆砌。近看處,水裏更是青蓮紅鯉,岸上一排垂柳隨風搖曳,仿佛讓這一條小河,一排翠柳便隔開了這市井的喧嘩,顯得古樓特別的幽靜典雅。
老人笑道:“就這吧,鬧市之中能有如此清淨之地,看來店主也並非俗人。”另一方麵也是老人覺得這古式酒樓並不是很大,也沒有其他酒樓那樣金裝彩畫,門前也冷清的很,看來也不會被人宰了肥羊,奇怪的是竟連迎客的小二都沒有!
抬頭看,樓上掛一白色素匾,題為“小雅居”,窗下又一白璧,壁上有詞,“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父女倆都不是飽學之人,那裏看得懂其中意思。尤其姑娘看得皺眉撇嘴,哼了一聲“爹你看,這店主一看就是個小氣之人,連這店名也叫的小氣,還“小雅居,”不如我說叫大雅居,這才夠大氣,夠威風,爹,你說呢?”
老爺子也覺得店名小氣了些,不如自己姑娘的“大雅居”叫起來爽利。不過老爺子卻知道,這些文人就愛書本裏麵的條條道道,隻怕這名字也不是隨便起的,可能還是有些出處的。便趕緊叫女兒閉嘴噤聲,怕是被別人聽見鬧出笑話。
還真被老人猜對了,這“小雅”是取自詩經,而白璧上麵的詞則是詩經小雅裏麵的“南有嘉魚”,大概意思是說,主人設下酒宴,賓客飲酒其樂融融的場麵。
父女進得門來,迎麵有一寬大的翠屏風,上麵繪著奇花彩鳥,邊上又有詩詞。父女倆也不懂這些,索性也不看了,轉過屏風後,不禁讓父親有些傻眼,原以為店裏沒幾個人,沒想到卻是高朋滿座。
酒樓內甚是寬敞,窗台梁柱都是紅鬆杉木,桌宴之間具是異草鮮花。座位卻不多,大概有那麽十多桌,再看桌椅具是紅杉香檀木料,桌上了除了酒宴,中間都擺放著一壇盛開的奇花。此飲酒如賞花,會宴如食雅,真可謂是雅中之雅,宴中之極!
再看宴中之食客雖然文人、商人、官員盡有,看上去也不是都很富貴,隻是每一桌都會輕吟細語,顯得涵養極高。
老爺子也算是闖蕩江湖數十年了,還是頭一回讓他有了心切的感覺。這樣的擺設,這樣的器具,光看這紅杉香檀木料桌椅恐怕就價值不菲,估摸著這一套也得千兩銀子才能買的下來。桌上的器具都是精致的陶瓷,雖然不是鑲金戴銀,但連他這個外行人也能看得出來,恐怕價值還要在真金白銀之上。
此時老爺子不僅頭上暗冒虛汗,麵上也開始漸漸有點潮紅。連一向說話大聲愛咋呼的丫頭也感覺氣氛十分的壓抑,也知道此處不是隨便喧嘩的所在。
如此場景父女倆確實有點尷尬,有心轉身就走,又怕丟不起這個人,可是待在這裏,隻怕這一頓飯就得要了老人的所有積蓄。最後老人心裏一歎,還是走吧!這裏也沒人會認得自己是誰,也不怕能傳出去。雖是如此,但到底心裏別扭,暗裏不住的罵道:“到底是那個混賬開得如此奢華的酒樓,偏又外麵看上去如此的寒酸,這不是存心整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