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剛開始全神貫注的畫圖，眼前卻一暗，好像光線被什麽擋住，李文琳隻得抬起頭來，就看到喬振天不作一聲的站在她的桌子旁邊。
李文琳知道肯定又是因為廣興那個單了，她想著躲避也不是辦法，也罷，和喬振天把事情說清好了。
喬振天看了看時間，對她說道：“要下班了，我請你吃晚飯去。”
設計部這陣子很忙，設計部到處都是人，業主，設計師，工人，項目經理，公司又招進來很多繪圖員，反正這些實習的大學畢業生，不給他們開工資，人家也願意來幹，公司不抬白不招。
喬振天看到設計部人頭纘動，想著不如出去說。
李文琳也知道她的意思，在這種鬧嚷嚷的環境下也說不出個什麽來，所以她點了點頭，收拾一下桌子，拿起手袋和圖紙和他一起出了門。
兩個人在一家飯館坐了下來，喬振天把菜單遞到她麵前，對她說道：“想吃什麽？”
李文琳搖了搖頭，對他說道：“老喬，廣興那個單我退出。”
她言簡意駭，喬振天卻仿佛沒有聽見，見她不理會菜單，他便拿起菜單，徑自向一旁站著的服務小姐點了幾個菜，又要了幾瓶酒，並且細心的給李文琳要了酸奶（李文琳不喝酒的，並時陪業主，她隻要酸奶，這個一直在設計部引為笑談）
李文琳沉默的看著喬振天，看到他到現在還在細心的考慮她的喜好，也還是有一些感動的，感動之餘，想起廣興這個單他付出了這麽多主血，如今，她卻要退出，等於是將他的一將心血全部付諸東流，李文琳的心裏一陣不安。
喬振天點了菜，然後在那等菜上桌。
李文琳看著他，喬振天今天穿著的又是一件白襯衫，袖口高高挽了起來，領帶早就扯開了，他拿出一盒煙，用打火機點上，又想起什麽，對李文琳說道：“我抽煙你不介意吧。”
李文琳沉默搖了搖頭，喬振天默默點點頭，開始抽起煙來。
李文琳在他對麵看著他，雖然今天上午才看到喬振天，可是現在愁眉緊鎖的喬振天好像老了許多，他嘴唇四周胡子亂碴，更顯人憔悴。
她盯著他看的時候，喬振天轉過頭來，剛好迎上她的眼神，李文琳很不好意思，隻得別過臉，裝著看窗外的風景。
她知道，喬振天這天請她吃飯，肯定又是來做說客的，他不想放棄廣興這個單，哪怕跌得頭破血流，他也不想放棄。所以在整個過程中，他發揮了最大的主觀能動性，極力說服李文琳。
上麵一次，李文琳打算放棄，他夜不能寐，終於想到了利用朱太太這個法子，現在，李文琳竟然又開始打退堂鼓。
喬振天在煙霧彌漫中看著李文琳，看著她披散在肩頭的黑亮卷發，以極她精致到完美的側麵，他在心裏自問，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難道，那麽豐厚的一筆提成，還不能讓她勇往直往，還不能打動她嗎，難道失業在她的心裏一點都不開怕嗎，難道沒有錢的生活一點都不可怕嗎，喬振天以前隻覺得李文琳天真，現在他發現，在李文琳的心裏有一些可怕的執著，那些東西，深藏在她的心裏，與她看上去軟弱的表麵一點都不相符，那些東西，不管別人怎麽遊說，也動搖不了。
“文琳，你給朱總打電話沒有？”
他緩和語氣，盡量顯得無比平和，因為她是李文琳，如果是其它設計師，如果是手下，他喬振天早就罵開了，整個公司都知道他喬振天性子炎爆，隻有對李文琳，他才會這麽溫和。
在和業主接洽的過程中，你設計師算什麽，設計師本來就應該服從業務部，聽從業務部的安排，而這個李文琳，卻總是不聽他的話。
喬振天心裏是憤怒和惱火的，與此同時，還有無奈，和恐懼，無奈是爭對李文琳的，恐懼是擔心李文琳真的甩手不幹，他估計連工作也保不住了。這三個月來，他全付精神來應付廣興這個大單，手下的小單都沒有去關注，也就是說，如果廣興沒有拿下來，他這三個月的業績就是零，李文琳失業的同時，也是他喬振天失業之日。
這已經與豐厚的提成沒有多少關係了，而是能不能保住工作。
喬振天天天在外麵跑，自然知道，在現在這個經濟危機時期，失業意味著什麽，他不想失業，他比任何人更加害怕失業。
李文琳沒有吭聲，繼續看著窗外。
喬振天隻得又問了一聲：“文琳，你沒有給朱傑打電話？”
“沒有。”
李文琳回過頭來，和他麵對著麵坐著，她臉上麵色平靜，眼神堅定，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
喬振天在心裏氣惱的大吼一聲，表麵上卻繼續溫和的對她道：“文琳，那你現在給他打電話，就說要他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再考慮三天，最後一個機會。”
如果麵前不是李文琳，他估計會跳起來，對她又打又罵嗎，這麽大的一個單，她竟然不聽他的話，他早就在電話裏告訴過她，要她給業主打電話。
李文琳卻淡淡說道：“老喬，對不起，我是真的不想再負責廣興這個單了，我太累了，這些天，我過得一直很痛苦，你另請高明吧。你說圖紙的事情，我可以給你畫，我不收費。”
李文琳雙手捧住了臉，顯得很憔悴。
喬振天心裏直往外噴火，想這個女人為什麽到現在都不明白情況呢，為什麽她隻想著自己退縮，沒有想過他，沒有想過公司，李文琳，你怎麽能如此自私。
喬振天看著她，對她道：“文琳，你不能退出了，我們現在是騎虎難下，隻得一條道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你明白嗎？”
李文琳搖頭笑笑，對他道：“老喬，從一開始你就這樣對我說，你鼓動我，遊說我，讓我負責這個單，我不想聽你的了，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聽你的。”
喬振天愣了愣，笑了笑，把煙完全掐滅了，對她道：“嗬嗬，你為什麽不聽我的了，難道一開始你聽我的錯了嗎？”
李文琳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快速的看了老喬一眼，對他說道：“老喬，你不要生氣，我不是這意思，我不會說話，請你原諒我，我是說你沒錯，但是我不是你的合適人選，所以現在事情卡在中間，越辦越壞，如果你當初看中別的設計師，也許事情不會演變到現在這種地步。”
喬振天對她道：“現在怎麽了，現在還有挽回來的機會，隻要你一個電話，你能不能馬上給朱傑打電話，事情越拖越沒機會了。”
喬振天心急如焚。
他看她一眼，喃喃罵道：“我恨不得自己是女人，有這本事讓業主愛上，李文琳，是你太天真，還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不在乎那麽多東西，你不怕失業嗎，你有過經過沒錢的日子，你不渴望成功嗎，為什麽總是別人推你一下，你才能往前走一把，我告訴你，這不僅是我的事，也不僅是你的事，這是整個公司的事情好不好，你要是退出這個單，你肯定會失業。”
李文琳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圖紙，對他道：“另外有一個業主要我裝修，我已經開始給他畫圖婚了，是一家公司的裝修，雖然和廣興的大酒店不能比，但是好歹，我也能保住工作吧。”
喬振天愣了愣，慢慢也明白過來她今天想法改變的原因。
他對她道：“你以為公司為讓你負責這個單嗎，你以為你簽下這個小單公司就會讓你繼續幹下去？”
李文琳對他道：“會的，我相信會的，因為我們設計部幾乎還有十八個設計部沒有簽到一個單，人數早就超過百分之五十了。”
喬振天無言了，李文琳並不笨，她的想法也不能說過不去，喬振天知道拿公司再來勸她沒用了。他把兩隻粗糙的大手放在桌子上麵，兩隻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拍著，這時候服務小姐把飯菜送上來了，給喬振天打開了啤酒，又對喬振天說道：“酸奶要不要打開？”
喬振天點了點頭，接過服務小姐打開的酸奶盒子，給李文琳倒了一杯酸奶推了過去。
“文琳，行，那麽，算我求你好不好，我不能失業，如果你退出，三個月馬上要到期，這三個月我全付精神放在廣興這個單了，如果你灑手不管，是的，你現在有了一個新單，你可以保住工作，而我呢，三個月後，我就要失業了。”
喬振天低著頭，聲音無比沉重。
李文琳呆了一呆，這倒是她沒有想到的。
喬振天繼續對她說道：“文琳，我和你說過吧，我是一個民工，我從大山裏走出來，沒有學曆，沒有一技之長，我和著老鄉出來到了廣州，剛開始隻能做民工，是我不甘於命運，在民工和銷售這一塊上，我選擇做銷售，也是做銷售，要我永遠告別了那種生活，現在，那些我和一起出來的老鄉，他們三十多快四十了，還在腳手架上做著民工，而我，可以穿西裝打領帶，和著業主出席在各種高檔酒店飯店，我永遠的告別了那種生活，如果我不說，沒有人知道，我曾經是民工。”
李文琳不知道說什麽好，所以她沉默。
喬振天對她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老家很窮，我弟還在讀大學，我爸一直身體不好，所以這些年，我賺的錢全部寄了回去，我自己根本沒有存什麽錢，如果我失業，我可能又要重新回到工地上做民工了，因為你知道，現在經濟不景氣，我如果想找到工作，還跟從前一樣，要做銷售經理，要現在這樣的薪水，是不可能的，我不想回到起點。”
李文琳呆呆的看著他。
喬振天用大手抹了一把臉，第一次在李文琳身上表現出了無助和恐懼“文琳，我比你大幾歲，我有時候看到你那麽有才華，我不知多羨慕你，我看你堅持自己的原則，我是多麽欣賞你，我想盡一切辦法，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都盡可能幫你保護你，我以前對你好，你也知道吧。”
李文琳用他的話回他：“可是你說，你以前對我好，是因為我畫圖畫得好，讓你的業主滿意，很多做你的回頭客，你對我好，隻是因為我於你而言，還有利用價值。”
“這話你也信？”
喬振天麵上浮起無可奈何的笑意，他對她道：“文琳，一個人對你是真心好還是假心，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吧，是的，我後來做的一些事情可能讓你寒心了，但是我也是沒辦法的，文琳，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但是我向你保證，隻要你聽好的，你一定能夠堅持自己的原則，全身而退的，你相信我。”
李文琳搖頭，對他說道：“老喬，你不要說了，事情從一開始，我明知道朱傑的打算我和他還洽談，事情的性質就定了。我已經不是設計師了，我最多算一個利用暖味關係的女公關。”
喬振天笑了笑，說道：“公關也是一個重要的職業。”
“可惜我隻想做一個靠自己本事吃飯的設計師。”
“老喬，你為何如此複雜？”
李文琳突然看著喬振天問，喬振天愣了愣，抹了一把臉，對她說道：“因為我是草根，隻有那些被家長安排好一切的人才有資格活得簡單，如果沒有背景，那麽想在這個社會上活下去，就必須複雜。”
李文琳道：“我不也活得很好，我沒你複雜。”
喬振天苦笑：“那是因為有我。你這樣沒城府的女人，如果不是我照顧你，這些年你會被整得很慘。”
李文琳挑了挑眉毛，雖然喬振天說的是事實，可是她心裏想，你不是說過嗎，你之所以照顧我，也是因為我設計好，於你而言，有利用價值。歸根結底，我也是憑我自己的本事活得簡單。
喬振天看到她不悅的表情，隻得笑了笑，對她說道，“文琳，好了，不多說了，我現在不說別的，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你退出，我會失業，如果你覺得這些年，我對你的照顧，都是因為我覺得你有利用價值，我也無話可說，我有時候真想打自己嘴巴，哈哈，我有時候話說得太多了，雖然當然隻想哄你開心，為你好，好吧，你自己看著辦吧，你要是想好了，你給我一個電話。”
飯菜吃得差不多了，喬振天問李文琳吃飽了沒有，李文琳根本沒心思吃飯，見他要走，便馬上說飽了。
喬振天失意的站了起來，低著頭歎口氣，對服務小姐說道：“小姐，買單。”
服務小姐走過來，算了算賬，報出數字：“五百六十。”
喬振天付了錢，對她說道：“開張發票過來。”
“對不起，先生，我們店的發票用完了。”
“沒發票開什麽飯店，把你們老總叫來。”
喬振天突然大吼，服務小姐看著他，有點害怕，喬振天繼續吼道：“看什麽看，沒發票我就不付錢，你不開發票想逃稅啊，這樣幾個菜好意思要五百多，怎麽連發票也沒一張。去，叫你們老總來！”
喬振天已經很是失態，袖口挽得很高，臉上青筋爆起，李文琳看在眼裏，走到他麵前，對他細聲道：“好了，好了，老喬，也許他們發票真的用完了。”
喬振天勉強衝她笑了笑，對她道：“文琳，沒發票我回去怎麽報銷啊，不報銷，你以後我到處撿錢的麽，光是陪業主吃飯我都要被吃窮去。”
李文琳不吭聲，在那個時候，她思量了幾分鍾，突然對喬振天說道：“老喬，行了，我答應你，我繼續負責廣興那個單，你教我怎麽做吧，現在給以朱傑打電話是吧，好的，我馬上打。”
李文琳馬上拿出手機，撥通了朱傑的電話，在電話裏道：“是朱總吧，嗯，我是李文琳，對不起，朱總，上次是我不對，我考慮好了，想見你一麵。”
她說得比喬振天要求得還要好，朱傑在那邊很高興，以為她真正想通了。兩個人約了見麵的時間地點。
李文琳掛了電話，對喬振天說道：“好了，接下來，你告訴我怎麽做吧。”
喬振天有意外之喜，立馬心情就好起來，重新有了信心和鬥誌，酒店的負責人來了，給他們吃的飯打了一個七折，委婉的告訴喬振天沒有發票，喬振天心情大好，也不計較了，匆匆付了錢，拉著李文琳就急步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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