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雪臉上笑著,心裏卻早暗罵不知多少遍了,這也就是在這時空,如果在前世,早把你們當人販子抓起來,哪有隨便把人嫁了,還要人道謝的道理。
但是,此時家裏粒米皆無,她也知不是耍脾氣的時候,於是,又裝了賢良溫婉模樣,低聲說道,“這些時日,張嫂子和趙嫂子日日為我們夫妻送飯,著實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想親手做飯洗衣照料夫君.
但是,卻沒曾想,家中隻剩下半瓢包穀麵,實在沒有餘糧可食。於是,貿然失禮攔下族老,想請族老們出麵說與鄉親們知道,先收些束脩上來,銅錢或者米糧、雞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愈,就馬上給學生們複課。族老們覺得這樣,可好?”
趙豐年躺在床上,聽她如此說,就皺了眉頭,他原本教授村童,是為了報答村民們的救命之恩,也是為了找件事情占著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從授課這兩月,每日都有學生家裏輪流送來飯食,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收束脩。
此時聽著這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經他同意,就開口索要束脩,立刻就想嗬斥一番,可是他剛要開口,卻被瑞雪一個冷眼瞪過來,驚得怔愣住了。
雲三爺見趙豐年沒有開口反駁,還以為這也是他的意思,想著武國讀書人金貴,舉凡聘個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幾十兩銀,他們村中窮困自然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個識字的回來,教授村童們也很是盡心,當然不能因為一點兒小事開罪了。
於是眼珠兒轉了幾圈兒,清咳兩聲說道,“這倒是我們幾個老頭子思慮不周了,以前隻趙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輪著送飯,現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傳話下去,先每家照著一百文銅錢的樣子,送些吃用之物過來吧。”
趙豐年醒過神來,想要攔阻,瑞雪卻已經笑著行禮道謝了,“謝族老們體諒,小女子也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以後夫君再有身子不適的時候,小女子也可以暫代幾日,絕不會耽擱孩子們的課業。所謂,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靈氣毓雅聰。咱們村中長輩心善,孩子們自然也靈秀,幾年後,定能出上幾個秀才,甚至舉人老爺。”
好話人人愛聽,特別是這些老頭子,哪個不盼著自家兒孫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於是剛才因為索要束脩,心裏生出的那點兒別扭,都被瑞雪這幾句話安撫的服服帖帖,笑著胡子都翹了起來,一路出門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門口,然後又謝了張嫂子,刷了陶碗送她也回了家,就轉身進了屋子。
果然趙豐年正在等著她,一見她進來,那雙黑幽幽的眸子裏滿是冰冷和淡漠,“誰讓你自做主張要束脩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釋的,見他如此模樣,臉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來,直接搬了椅子坐在他對麵,淡淡說道,“沒有誰,是我自己主張的。”
趙豐年見她一臉毫不知錯的樣子,惱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為了報答鄉親們的救命之恩,並不是為了銀錢。”
秦瑞雪仔細打量他因為惱怒而帶了些微紅暈的麵孔,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什麽構造,“請問趙先生,你平日吃什麽活著?”
“當然是米糧。”
瑞雪嘲諷一笑,“哈,我還以為先生每日早晨喝點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風就飽了呢,原來你也是吃米糧的!那我問你,廚中空空,連包穀麵都不到半瓢,不收束脩你要吃什麽?我要吃什麽?我可沒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風就能飽腹的本事!”
“你…”趙豐年被她噎得一哽,卻也反駁不出口。
他從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從未為米糧之事操過半點兒心,就算遭難之後流落此處,也有學生家裏每日整治了飯菜送來,雖說不如家中精細美味,卻也沒餓過肚子,再者這次成親娶了瑞雪,實在太過突然,他心中還沒有把她當做妻子的意識,自然也就考慮欠妥。
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錯,但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被女子如此嘲諷叱責,叫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厲聲嗬斥道,“你好大的膽子,誰教你的規矩,敢如此頂撞夫主!”
瑞雪見他雙目圓瞪,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卻半點兒沒有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難得耍賴一次,反問道,“常言說的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既然漢子不予衣食,我就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難道這有錯嗎?”
趙豐年被她刁鑽的話語,氣得胸口疼,心中直懷疑,族老們在哪裏給他找了個潑婦回來,不但沒有半點兒婦德,還擺了一副跟著他要餓死的模樣,這深深的打擊了他的男子自尊,於是,他死死掐了被角,冷聲說道,“好個嫁漢穿衣吃飯,那好,以後我會收束脩,保證餓不死你也凍不著你,盡我做夫主的責任,但是你想要綾羅綢緞,想要好飯食,就自己想辦法吧,你不是有本事嗎,我不攔著你!”
“好,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不要說我丟了你讀書人的臉麵!”
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臉色漲紅,眸子裏滿滿都是自信和倔強,仿佛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握一般。
趙豐年恍然想起當初,嚴父慈母,兄友弟恭,嬌妻待娶,他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好似人間再沒有什麽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卻沒有聽見趙豐年的答話,仔細看去,他那雙烏黑的眸子裏仿佛突然蒙上一層苦痛般,蒼涼而冷凝,臉色也越發青白,讓她忍不住心裏一縮,有些後悔起來。
不管哪個時空,哪個朝代,讀書人都是有些臭脾氣的,她應該慢慢講道理給他聽才是,畢竟兩人以後還要一起搭夥過日子,甚至她還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賣身為奴,但是她也不知哪根兒筋不對,怎就犯了倔脾氣,狠狠嘲諷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話到了嘴邊兒,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最後站起身,努力半晌,才說道,“抱歉,我剛才也是心急以後生計,才擅自做主,沒有與你事先商量,是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趙豐年依舊沉默,沒有答言,瑞雪有些泄氣,扭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畢竟以後我們還要一起過日子,我總不能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趙豐年依舊垂著眼眸,沒有答話的意思,她隻好無奈聳聳肩,抬腳出門,卻在下一刻聽見床上的人,低聲答道,“趙潤之。”
“潤之?好名字!你剛醒來,定是精神不濟,再多睡會兒吧。我出去做活兒了。”瑞雪聽出趙豐年的語氣裏沒有怨怪之意,心下長長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
她們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東麵,院外不遠處就是個不高的小山包,山上長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張嫂子曾說起過,平日裏村中鄉親都是在此打柴燒火,於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滿是鏽跡的鐮刀上了山,在半山處尋了幾叢枯木,連砍帶掰,勉強湊了一抱,順手扯了旁邊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過慣苦日子的,所以,這些活計倒也難不倒她,隻是這具身體畢竟大病初愈,氣力還有些不足,下山時一路歇了兩次才到家。
還未進院子,就聽見張嫂子焦急的聲音,“趙娘子哪裏去了,這病還沒好利索的人,不會出什麽事吧?要不要喚起趙先生問問?”
好似還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邊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個孩子,不會趙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說也不能,那狼也不敢白日裏進村來啊?”
瑞雪躬著身子,曲肘撞開院門,嘩啦放下背上的柴禾,很是喘了幾口氣,才看著桂樹下的幾個婦人,笑道,“有勞各位嫂子惦記了,我沒事,去山上打了些柴禾燒火。”
張嫂子早迎了上來,掏出一塊棉布帕子給她擦了臉上的汗,說道,“你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怎麽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說上一聲,我讓俺家那口子幫你砍上兩捆,就夠你燒兩日了。”
旁邊的兩個小媳婦兒也附和道,“可不是,趙娘子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沒幹過粗活,再累出個好歹,趙先生可沒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駁,笑著道了謝,張嫂子這才指著灶間門口木板上的一個小罐子和一隻籮筐說道,“我們是給你送束脩來的,那板子上是我拿來的二斤素油和五斤糙米,還有一些自家種的菜,你先吃著,不夠跟我說,我再去菜地給你摘。”
另兩個小媳婦兒也紛紛說了各自送來的物件兒,一個是二十斤包穀麵,一個是二斤細麵加十斤包穀麵兒。當然相對於張嫂子送來的,她們的禮薄了許多,可是瑞雪還是笑著說幫了她大忙,絲毫沒有讓她們感到難堪,兩人對瑞雪就越發親近了三分。
說了兩句閑話,兩個小媳婦就告辭了,張嫂子剛剛幫著瑞雪把包穀麵倒進缸裏,正犯愁沒處放糙米和細麵,就又迎來了另外幾家人,自然瑞雪又少不了一番客套,她拿出了當初賣豆腐練出的笑臉和眼色,把一眾上門來的小媳婦哄得都很是歡喜,放下東西,直說以後有事她們一定來幫忙,然後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