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十一章 進城(二)

這是一家兩間的大鋪麵,雙開的雕花木門,朱紅的廊柱,黑檀木的匾額上寫了“寶來”兩個鬥大的金字,字體很是狂放不羈,前世瑞雪的爸爸就常說,字是一個人性格的縮影,如此可見這題字之人,一定不是個循規蹈矩的。

店裏的小夥計本來拿了雞毛撣子在四處走動,時不時的吹吹窗欞空裏的灰塵,抬眼見門前站了個身穿粗布衣裙的年輕婦人,一直仰頭看著自家的匾額,卻不進來,他就走出門去,笑著招呼道,“這位嫂子可是走得累了,要不要進店裏來歇歇腳?”

瑞雪聽得有人說話,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謝謝小二哥兒,我…嗯…奴家正好有事要請教掌櫃。”她在路上學了張嫂子的自稱,沒想到說出口卻差點咬到舌頭,這稱呼,還真是讓人惡寒。

小夥計聽說她要找掌櫃請教,猜到是生意上門,於是熱情的把她迎進堂裏,親手捧了茶水到跟前。

瑞雪一路走來確實有些渴了,低頭喝了一口,暗暗稱讚這寶來堂不愧是有名望的大店鋪,隻衝著這小夥計沒有嫌棄她窮困,如此熱情有禮相待,就能看出這當鋪的老板一定是個有見識的。

她放下茶杯,笑道,“小二哥兒,我這裏有塊玉佩要當,你叫掌櫃的出來掌掌眼吧。”

“好咧,嫂子你稍坐,我去去就回。”小夥計應下就轉身挑了簾子去了後邊,很快瑞雪麵前那高高的櫃台裏就站了個須發皆白的矮胖老者,團花錦緞的長衫,四方棱的員外帽,很是富態的樣子,他不動聲色的掃了瑞雪一眼,笑道,“這位大嫂有何物欲當,老夫可否一觀?”

“當然,勞煩先生了。”瑞雪伸手摘下玉佩,遞到了旁邊的小夥計手裏,小夥計愣了愣,隨即捧著送到了櫃台上。

那老者挑挑眉,以往來當東西的客人,一見他進來就都湊到櫃台前,捧上要當的物件兒,沒完沒了的說著自己的東西如何金貴,可是今日這婦人,衣著穿戴都極破舊,但是行事做派卻極貴氣,難道未嫁前是哪個富貴之家的小姐不成?

瑞雪前世出門辦事,也是有秘書跟隨的,遞玉佩當遞文件一樣,哪裏想到老者會如此猜測。

老者壓下心裏的疑惑,低頭翻看那玉佩,又拿起對著陽光看了好半晌,開口說道,“這位大嫂,這玉佩你想當多少銀子?”

瑞雪淡淡一笑,“奴家是第一次當東西,不知道行情如何,還是先生先出個價吧。”

老者更覺意外的又看了她一眼,笑道,“這玉佩材質不錯,看著倒是西疆那邊的羊脂玉,隻不過雕花太過拙劣,壞了這好材料,老夫給個實在價,五十兩,你看如何?”

瑞雪沒有接話,放下茶杯,起身慢慢整理好衣裙,溫聲說道,“那奴家先告辭了。”說著就示意小夥計去幫她取回玉佩。

那老者連忙說道,“這位大嫂可是覺得這價格給低了?”

瑞雪冷了臉,回答道,“我在城中問了幾個路人,都說你們寶來堂坐價最是公道,我於是直奔你們鋪子來了,可惜,先生倒是讓我失望了,看來這名望口碑也是當不得真的。這玉佩值銀三百兩,我倒沒指望一文不少賣出原價,但是得回一半總是不難,你們鋪子也能賺上一半的利,沒想到,老先生上來就先砸了自己的招牌,那我隻好去別的鋪子問問了。”

老者被她左一個半利,右一個砸招牌的,說得有些急了,連忙開口說道,“大嫂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我們寶來堂經營了幾十年的買賣,確實是這靈風城裏最實在公道之處,待老夫再細看看玉佩,也許剛才是走了眼了。”

瑞雪挑挑眉,微微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那小夥計連忙上前為她又添了新茶。

那老者輕輕鬆了口氣,又裝作細看半晌,笑道,“這確實是西疆出的上好羊脂玉,雕工是差了些,但是也勉強能入眼,不知大嫂是打算死當還是活當?”

瑞雪早就考慮得清清楚楚,這身子的原主人這般悲慘的被扔在亂葬崗子裏,想來也是被人負心拋棄的,不會有人再找來,這玉佩留著也沒有用處,徹底賣了也算幹淨,於是說道,“如若是活當,你們鋪子裏還要留上一年半載才能出手,平白壓了本錢,還是死當吧,所以說老先生隻用一半的銀子就收下一塊馬上就可以轉手賣出的好玉,可是筆好買賣。我家裏還有急事待辦,先生如果看好了,就出當票吧。”

當鋪本來收物件兒,就喜歡死當,買賣方便,不必留存,沒有後患,此時又聽瑞雪這麽一說,老掌櫃就笑道,“沒想到這位大嫂還是位懂商道的,好,這玉佩老夫收了。”說著低頭執筆寫了當票。

小夥計上前接了,瑞雪笑道,“給我一百兩銀票吧,剩下五十兩要碎銀,我還要去添置些東西,花用方便。”

小夥計應了一聲,挑起簾子去了後麵。老者捋了捋胡須,笑問,“老夫還沒請教大嫂貴姓?”

“老先生客氣了,我夫主姓趙,您可以喚我趙娘子。”

“哦,趙娘子家住哪裏,可是這靈風城附近?”

瑞雪含糊應道,“正是。”想起一會兒要采購的東西,她又問道,“老先生可知咱們城裏哪家木器鋪子的手藝好,價格公道?”

“趙娘子要打木器?這條街尾的薛家手藝最好…”老者不知是天生善談,還是無事可做,也不急著回後院,但凡瑞雪問到之事,都極耐心的推薦一兩家口碑好的鋪子。

很快,小夥計從後麵出來了,手裏捧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和十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銀,笑道,“這銀票是城東興隆號的,最是保準不過,碎銀也都成色極好,嫂子先驗驗吧。”

瑞雪把銀票放進懷裏,把銀子塞進袖袋,笑道,“不必,寶來堂幾十年經營下來,得個好口碑不容易,怎會為區區幾兩銀子壞了名聲。”

說著她站起身,把桌上留下的最小一塊約有二錢重的碎銀遞到小夥計手裏,說道,“這是感謝小二哥熱情相待的,告辭了。”然後行了一禮,又謝過老掌櫃,這才走出門去。

小夥計眉開眼笑的握了那銀子,笑著對老掌櫃說道,“陳先生,這小嫂子人真是不錯,我做了兩年夥計,還是第一次得到賞錢。”

老掌櫃捋捋胡子看著漸漸走遠的瑞雪,笑道,“來咱們鋪子的都是短銀錢用的,怎會舍得打賞你。”

小夥計揚揚手裏的銀子說道,“這大嫂看著也是個家貧的,不還是賞錢了,足足有二錢多呢。”

老掌櫃尚未開口,那門簾後卻有人接話道,“這位大嫂可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白底藍花的門簾一挑,從裏麵走出一人來,高瘦的身材,穿著一件月白色銀絲繡暗紋錦緞長衫,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赤金發冠束著墨色長發,手搖描金紙扇揮動間,輕輕掀起的發絲調皮的滑過白玉般的臉龐,劍眉鳳目,鼻正唇薄,端得是人間難得風流佳公子,此時嘴角微微含著一抹笑意,更是為他添了三分邪魅。

那老掌櫃和小夥計連忙恭敬行禮,老掌櫃問道,“少東家何時過來的?可是老東家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擺手,“我閑極無事出來走走,沒曾想才進後院,就聽見剛才那女子與您討價還價,倒是有趣。”

老掌櫃笑道,“老夫也覺這女子不俗,剛開始稱奴家好似有些勉強,後來談起價來就直接稱我了,拿到銀錢也沒有半點兒狂喜之色,出手打賞也大方,恐怕平日也是個做慣主的。”

那白衣男子伸手拿了玉佩把玩半晌,說道,“賬本上記一下,這玉佩我拿去戴了。”

他平日也常在鋪子尋些小玩意兒把玩兒,老掌櫃也不在意,應了一聲提筆寫下,那白衣男子就搖著扇子晃出門了。

瑞雪絲毫不知道有人背地裏送了她那般高的評價,歡歡喜喜拿了銀子,直奔那街尾的薛家木器鋪子。

她要打的物件結構簡單,也不需要雕花,那薛掌櫃很爽快的隻收了二兩銀,瑞雪一高興,想起自己那什麽都缺的小院兒,又一口氣買了一隻大浴盆,兩隻木桶,兩把高背椅子,倒是讓那薛老板很是歡喜,多送了她一隻小板凳,瑞雪道了謝,約好了三日後取貨,又把幾隻盆桶綁好放在角落,等買好了其餘東西再過來搬走。

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瑞雪心裏輕鬆許多,手頭又有銀子,就開始了瘋狂大采購。

在布莊裏買了一匹石青、一匹蔥綠的粗棉布,準備做兩件外衣,想了想還沒有替換的內衣,又挑了一匹料子柔軟些的月白棉布,總共用銀三兩四錢。

糧油鋪子裏買了細麵五十斤,素油一壇十斤、包穀麵一百斤、糙米五十斤、粳米二十斤,醬油、醋、紹酒、花椒、八角,凡是有的調料都稱了一些,就連那貴得離譜的糖霜都買了半斤,樂得那黑瘦老板見眉不見眼的,抹了十文錢的零頭兒不說,還主動開口,先幫忙看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