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就是這般,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有了小平山的信心,高家夫妻在剩下幾個村子裏也都很順利,每日都能換回許多牛豆和銅錢,當然,銅錢最多也隻有幾十文,絕大部分都是黃燦燦的牛豆,瑞雪為此特意托了張大河在灶間角落修了個超大的木板箱子,用來儲存牛豆。
不得不提的是,隨著豆腐的需求量提高,張大河已經正式被聘請做了幫工,每日早早過來,推磨,濾渣,除了受到媳婦提點在點漿的時候避開,其餘活計都是他在做。
這大大的減輕了瑞雪的勞動量,前幾日雖然有張嫂子幫忙,但是店裏、家裏兩頭忙,還是把她累得全身酸疼,晚上睡覺直哼哼。
趙豐年心疼不已,想要幫忙推磨,瑞雪不讓,幫忙燒火又把豆漿燒糊,半夜也聽得瑞雪睡不安穩,隻好偷偷起來給她揉腿捶背,瑞雪有時會發覺,醒來,看上他一眼,待想說話的時候,卻又忍不住疲累,倒頭睡去,早晨起來時,見到兆豐年還是一臉淡然的模樣,反倒懷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在做春夢…
碼頭那裏,進了冬月末,終於迎來了大批貨船,力工們忙得腳不沾地,但是荷包也相應的開始鼓了起來,男子又不像女子那般仔細小氣,就常在下午閑暇時,三五個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要壺包穀酒,來兩碟豆幹和鹹花生,美滋滋的喝上兩杯再回家去,鋪子裏因此關門也就越來越晚。
這一日,瑞雪好不容易抽出空閑,交代張嫂子早些關鋪子回家,就急忙搭了一架運貨的馬車進城去,四處打聽,尋了家最大的書畫鋪子走進去,選了三刀紙,四塊普通的墨塊,忍著肉疼,付了足足價值二百多塊豆腐的銀錢。
想起趙豐年書箱裏隻有那麽三五本書,日日翻看,都已經破的不成樣子,於是又拉著小夥計問道,“小二哥兒,你這鋪子裏可有遊記一類的書?”
那小二見她買的都是便宜紙墨,又急著拾掇東西關門,就有些不耐煩的指了左邊一麵木架子說道,“所有的書都在那裏呢,你自己去挑。”
瑞雪挑挑眉,馬上就要關城門了,在幾千本書裏選出自己要的類型,恐怕怎麽也要半個時辰,這小夥計不是為難人嗎,她心裏微惱,想要換家鋪子,又覺走路更浪費時間,於是高聲說道,“你們老板在嗎,我是不是應該跟他討教一下,什麽叫熱情待客,什麽顧客就是上…,不,顧客就是衣食父母?”
小夥計以前也多見過農家婦人給自家孩子買筆墨書本,無不是小心翼翼,陪著笑臉,想要自己給便宜幾文錢,或者找些實惠又好用的紙筆,他哪怕怠慢些,她們也沒有敢出聲的,沒想到今日這穿著極普通的年輕婦人,卻不肯受一點兒委屈。
想起老板就在後麵,馬上就要出來,如果知道他怠慢客人,飯碗就要不保,於是立刻上前賠笑道,“這位嫂子,莫生氣,小的剛才忙著整理舊書,一時沒聽清嫂子問話,怠慢嫂子了,還望嫂子不要見怪。”
瑞雪聽得舊書兩字,眼睛一亮,她買書就是為了給趙豐年打發時間,他身子不好,不能幹重活,天冷又出不得門,多兩本書看,總算有個營生兒可做。這又不是做禮物送人,新舊倒是沒有關係,而且舊書恐怕價格更便宜。
“舊書裏都有什麽,可有遊記?”
小夥計沒想到她突然就把話頭兒轉到舊書上,愣了愣,說道,“這是上午一個窮書生背來賣的,小的正要仔細整理,所以,也不知道有沒有嫂子要的書。”
瑞雪也不理他,上前幾步,站在放舊書的案板前,仔細翻了翻,倒還真有三本上的書名看著像遊記類的,一本《武國山水雜談》,一本《誌怪野記》,一本《十二國遊記》,瑞雪心裏大喜,臉上卻還是一副淡淡模樣,拿起這三本書,問道,“這三本書,要幾百錢?”
小夥計一咧嘴,忍不住高聲道,“幾百錢?這位嫂子,這是書,不是包穀葉子,我們店裏最薄的書還要一兩銀呢?這可是三本?”
瑞雪也不是第一次進書畫鋪子,自然對價格很清楚,可是她也是做生意的,漫天叫價,就地還錢,這是有數的。
“這可是舊書,不知道被人家摸索多少遍了,怎麽能和新書一般價格。”瑞雪扭頭看看店裏無人,又低聲說道,“再者說,這書你剛收回來,你們掌櫃的也不清楚價格,還不是你說多少就是多少。”
“那也不行,你給的價格太低了,我就是收的時候,三本也要一兩銀啊。”小夥計有些懊惱,死活不同意。
瑞雪心裏暗笑,這般輕易就套出了他的收購價,於是裝了大方說道,“這麽說,還真不好要你虧本,那我就出一兩銀子吧。”說著,從荷包裏掏出一兩銀子遞過去。
小夥計收了這些舊書,原本是打算跟掌櫃的多報幾十文,自己也落點實惠的,沒想到被瑞雪這般截去三本,就不好多報賬了,他自然不肯,硬咬住一兩半的價不肯鬆口,瑞雪笑了,輕輕扔下一句,“那,還是讓我和你們掌櫃的談價吧,順便也討教幾句待客的問題。”
小夥計聽得她扯出了剛才的事,立刻就泄了氣,哭喪著臉拿過一兩銀子,“好吧,這三本就當我給你代收了。”
瑞雪看著他耷拉著腦袋,有些好笑,又覺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於是又摸出二十文錢塞到他手裏,“既然是幫我代收,也不能讓你白忙活,這是謝禮,買些小吃食吧。以後再有這樣類型的舊書,幫我留著,我隔一月會來這裏看看。”
小夥計本以為自己今日是半文錢都撈不到了,沒想到,瑞雪砍價那般厲害,給謝禮卻也不小氣,立刻變得眉開眼笑,一迭聲的應了下來,收舊書轉賣,賺錢的是老板,也不會分他半文,算起來倒是私下留幾本給瑞雪賺賞錢,更劃算。
瑞雪回身衝著喜滋滋站在門口送她的小二揮揮手,抱著包裹往城外走,忍不住笑彎了嘴角,大棒加胡蘿卜的策略真是好用,省了二兩多銀子不說,以後還有人幫著淘書了。想著趙豐年見到這些書時,一定高興,她腳下的步子就越發快了起來。
可惜,老天爺似乎今日氣不順,專門與她作對一般,原本已經停了大半日的風雪,又突然開始刮了起來,而且還有越刮越大的兆頭。
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雪花落在脖子裏,惹得瑞雪狠狠打了個激靈,倒退著在山路上艱難走了半個時辰,離李家村還有大半路程。
瑞雪有些泄氣,摸摸餓得咕嚕響的肚子,就拐進了路邊的一座破敗山神廟,想著填飽肚子再繼續趕路。
自古以來皆是一個道理,百姓日子好過,各個廟宇的香火就旺盛,而百姓尚且填不飽自己的肚皮,自然也就顧不到神靈了,何況還是這種掌管一座荒山的小山神。
名字叫做山神廟,其實就是一間不知多少年前建的土坯屋子,木頭門窗,漆色斑駁,被寒風吹得搖搖欲墜,好似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堂屋正中有個石頭的供桌,供桌上除了一尊孤零零的山神泥像,別說供品,就連個銅香爐都沒有。
這樣的地方,常住是不行,但暫時避避風雪還是足夠能勝任的,瑞雪敞了半扇門,使得堂屋裏亮了許多,尋了一隻還算完好的蒲團坐下,從包裹裏摸出兩隻火燒來,慢慢揪著吃了一隻,感覺胃裏好受許多,剛要再吃第二隻時,卻突然聽得角落裏有個微弱的聲音傳來,“我餓…”
瑞雪身子一僵,隨即嚇得猛然跳了起來,撒腿跑到了門外,腦子裏一瞬間想起了無數前世聽過的鬼故事,全都是荒山野廟裏,鬼怪狐精吃人心肝的血淋淋之事,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她今日淘了廉價好書,隻顧著歡喜,居然把這事都忘了…
一口氣跑出幾十米,被冷風吹來,瑞雪突然覺得兩手又空又冷,於是想起剛才把包裹和手套都扔在廟裏了,她懊惱的直跺腳,最後到底舍不得,又悄悄返回了山神廟,壯著膽子趴在門邊兒往裏看。
結果,就見堂屋中間趴著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衣衫襤褸,頭發蓬亂如草,手臉漆黑,正抓著她扔下的那隻火燒,死命往嘴裏塞著,不時因為吃的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
瑞雪長長出了口氣,狠狠拍了拍胸口,這是人,不是鬼怪,真是太好了。
她輕輕走了進去,撿起包裹抱在懷裏,剛一抬頭,就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吸引住了,丹鳳般斜挑的眼角,長長的睫毛,黑黝黝的眸子裏藏著一分羞惱,三分倔強,剩下六分則是滿滿的渴望。
瑞雪皺了眉頭,起身瞟了一眼角落裏腐敗發黑的稻草堆,剛才這小子恐怕就是藏在那裏,她才沒有發現,被嚇了半死。低頭再看他依舊趴在地上死死盯著自己懷裏的包裹,忍不住說道,“沒有了,你剛才吃的就是最後一隻。”
那小子聽了這話,丹鳳眼裏立刻溢滿了失望,轉而又變成了憤恨,但是瑞雪卻感覺得出,這份恨意絕對不是衝著自己。她輕輕歎了口氣,硬著心腸,出了廟門,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