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命高貴,哪怕落魄了也還是一副鄙夷嘴臉的人,真正的聰明人,風光時懂得自省,落魄時,也同樣懂得彎下身,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如果吳煜是個成年人,她絕對不會多管這閑事,直接攆出去了事,甚至當初連救都不會救他,但是,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也許用重錘打擊幾次,能讓他醒悟過來,真正變得堅強、務實,而不是活在不肯接受現實的虛妄裏。
瑞雪拎了籃子去了灶間,四下檢查一遍,很是慶幸,做豆腐的木器都沒被波及,隻有窗下的柴堆燒了一半,熏黑了窗子,旁邊的灶眼兒外有幾根澆濕的木絆子,正嫋嫋冒著餘煙。
她長長鬆了口氣,走回去喚吳煜,“家裏既然沒有損失,你又是初犯,就不打你手板了。出來燒火,幫我做飯。”
吳煜垂著頭,胸脯狠狠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跟了出來,瑞雪在小鍋裏加好米和水,然後先拿了一把豆秸放在灶下,上麵又加了手指粗的樹枝,敲了火石點著,示意吳煜過來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說道,“燒火很簡單,先用容易燒的豆秸或者包穀葉子點火,再逐漸添加樹枝之類,記得不要一次添進太多,否則裏麵的沒有空隙,容易噴出火來。”
吳煜眼裏閃過一抹驚恐,他中午時就是在鍋下添了太多的柴禾,又見裏麵的火,好像被壓滅了,就低頭去吹,結果一個火團噴出來,把他的頭發都燒著了,如果不是他反應快,恐怕現在都成禿子了。
“現在鍋裏是粳米粥,等會有熱氣冒出來,就是裏麵的水開了,你就要慢慢減去柴禾,轉成小火熬煮,這樣粳米粥才能熬得爛熟粘糯。”瑞雪也不管他聽沒聽的進去,凡是想起的都細細講給他聽,吳煜低頭撇嘴,卻也支楞著耳朵仔細聽著,鎮北大將軍出征在外,誰知道幾年能回,他要想吃飽穿暖,保住性命,就隻能在這個家裏住下去,最主要的是,他伸手摸摸額前焦黃的頭發,他不想再被燒一次…
瑞雪切了鹹蘿卜條,又炒了個醋溜土豆絲,估摸著粥快熬好了,就把籃子裏的餃子拿出來,放在大鍋裏用油煎,直到餃子底下烙出一層金黃色的外殼,這才盛出碼放在盤子裏,連同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小菜都端上去。
三口人圍著桌子坐好,趙豐年這些日子在家裏,閑著無事,常去灶間偷偷看套缸裏的酸菜,對於這發黴冒氣泡的東西存了滿肚子的猜疑,聽得瑞雪說這餃子是用酸菜做得,眉頭就皺了起來,但是礙於瑞雪熱情的夾了放在他碗裏,就勉強咬了一口,居然立刻喜歡上了這種微酸的味道,好似肚腹之中受了什麽刺激一般,胃口大開。
吳煜本是懷著報複的心態,想著把桌上唯一放了肉的吃食都吃光,結果卻懊惱的不得不承認,這惡毒婦人的手藝雖然比不得宮裏的禦廚,但也…嗯…算是好吃。
瑞雪惦記著找人包餃子的事兒,匆匆吃了兩口,交代吳煜一會兒刷完碗,再去張家睡覺之後,就進廚房撈了五棵酸菜,又在門外雪堆裏刨出一大塊豬肉,連同白菜、蘿卜甚至油鹽等調料,裝了滿滿一大竹籃子,這才挎著去了西院。
張嫂子也剛拾掇完,一見她進來,連忙迎上前接了籃子,一起去了灶間忙碌,大壯原本在燒水,見到師娘上門,想起白日裏自己故意沒有提醒吳煜,導致差點燒了灶間的事,心中有愧,臉紅的好似要滴出血來一般,也不敢看師娘的臉色,行了禮就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瑞雪淡淡笑了笑,她從不打算插手孩子間的事情,都是性情未定的半大小子,別看今日鬧得歡,明日興許就好得穿一條褲子了,再說大壯心地純良,就算不喜吳煜,也不至於做出太出格的事。
張嫂子不知道兒子今日差點兒闖了禍,笑罵道,“這孩子是怎麽了,剛才吃飯還差點兒打了飯碗,也不知道這魂兒都丟哪兒去了?”
“小孩子貪玩罷了。”瑞雪應了一聲,就開始切酸菜,張嫂子則梆梆剁起了肉餡兒。
很快,三小盆餃餡就準備好了,按照平日的用量,估摸著差不多能包出六百隻餃子,瑞雪繼續和麵,張嫂子就洗洗手出門去請翠蘭和吳三嫂兩個。
冬日的農家活計最少,男子們多是聚在一起玩一種類似於象棋的東西,本地人叫野路,瑞雪也沒空研究過玩法,隻聽張嫂子說過幾次。當然外村也有賭錢的玩法兒,倒是和前世一樣,是六麵刻了點數的骰子,但是村裏族老們和裏正在這方麵極明理,看得極嚴,所以雲家村倒也沒有人敢違背,也就沒有那因為賭博鬧得合家不寧的事體。
今年村裏家家都盤了炕,又熱乎又寬敞,女子們也歡喜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做針線,東家長西家短的說些閑話,享受難得的清閑日子,偶爾誰繡了副大些的繡品賣到城裏,換了幾十文錢,就被眾人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刮刺幾句。
吳三嫂吃過飯,揣了一塊一尺寬的花布當伴手禮,到翠蘭家來串門,想著馬上要到年了,自己家收成不好,柱子要結親聘禮還沒湊夠,打算到小姑這裏探探口風,能不能借幾兩銀子救急,畢竟小姑家今年在張大戶那兒多佃了幾畝地,孩子又少,進項比自家強多了。
翠蘭見三嫂拐彎抹角說了來意,心裏又為難又生氣,自家三位兄長都在這村裏住,大哥二哥都是能幹孝順的,忙時務農,閑事出去做短工,家裏日子都過得去,隻有這三哥好吃懶做,種地也不盡心,收成年年都是村裏最差的,雖說三嫂能幹又潑辣,但是架不住家裏三個侄兒性子都隨了他們的爹,一家子壯勞力,硬是窮得叮當響。
平日裏一鬥糙米,兩鬥包穀麵兒的,沒少刮拉,現在要娶親,居然又跑來借錢了,她雖說手裏也存了三四兩銀,但是居家過日子,誰家也要留點兒家底兒啊,借了侄兒娶親,兩三年內是別指望還回來的,自家萬一有事急用銀子,怎麽辦?
她想了又想,還是說道,“嫂子,我家狗剩子在學堂讀書,一刀紙就要五百錢,花銷實在不小,孩子他爹賺的那點兒短工錢都填進去了,家裏實在沒什麽積蓄,這事兒,我實在是幫不上啊。”
吳三嫂昨日在吳老大和吳老二那裏都碰了壁,今日聽得小姑這裏也沒希望,心裏忍不住惱怒起來,說話就有些沒了分寸,“你們夫妻也成親八九年了,難道連二兩銀的積蓄都沒有?再說,咱們農家孩子讀什麽書啊,到時連個秀才都考不上,豈不是白扔進去那些錢,還不如買幾隻羊放著,到時候賣了,也夠娶個媳婦…”
誰家當娘的不當自己兒女是寶兒啊,翠蘭當然也不例外,聽得嫂子這般說,忍不住心頭暗惱,這是咒自家兒子不能出人頭地,連媳婦都娶不上?
於是,她的臉也沉下來了,“嫂子這話說的,我們狗剩兒聰明著呢,將來別說秀才,興許都能考個舉人回來,光宗耀祖。再說了,就算氣運不濟,狗剩兒真考不上,也是識文斷字的,進城去找個什麽活計也比在村裏有出息啊。”
吳三嫂有些後悔剛才說話不中聽,得罪了小姑,想要把話兒往回圓圓,又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正這時,聽得張嫂子在門外喊道,“翠蘭在家嗎?”
姑嫂兩個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村裏誰不知道,張嫂子夫妻跟著趙娘子做買賣,日日忙得見不到人影兒,今日怎麽有空兒上門來了?
兩人想不出原因,但還是立刻穿鞋下了炕,一起開門把張嫂子迎了進來。
張嫂子一見吳三嫂也在,笑著拍手,“哎呀,三嫂也在,這可太好了,省著我頂風往西邊去了。”
吳三嫂眨了眨眼,問道,“張家妹子,找我何事啊?”
張嫂子坐在炕邊兒,也不羅嗦,直接說明了來意,“趙娘子在碼頭開的鋪子,最近有樣好吃食賣的很紅火,我們兩人忙不過來,就想著找你們姑嫂幫忙在家做好,到時候再拿到碼頭去賣。做法很簡單,而且工錢也不低,不知道你們姑嫂願不願意出出力啊?”
吳三嫂一聽,真是大喜過望,正缺銀子就有人上門來招工,這可太巧了。
翠蘭也笑得歡喜,她也不想與三哥一家交惡,如果嫂子有了賺錢的活計,也就不能死盯著自家不放了。
兩人滿口應下,穿戴好了隨張嫂子回家,瑞雪正在揉麵團,見她們進來就笑眯眯的過去,與兩人互相見禮。
吳三嫂還罷了,以前沒見過麵兒,又自持比瑞雪大了十幾歲,沒什麽拘謹之色,但是翠蘭卻極恭敬,他家狗剩子還要喊瑞雪一聲“師娘”,而且她住的近,平日把瑞雪的行事都看在眼裏,自然比村裏人更清楚一些,也更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