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四十九章 仁至義盡

墨童連忙說道,“老爺有所不知,咱們買回的凍餃子其實不是那食肆的老板娘親手所包,老板娘心腸軟,想要幫襯村中鄉鄰賺些銀錢過個好年,就把這包凍餃子的活計托了出去,沒想到,那鄉鄰忘恩負義,私下換了餃子餡兒,這才惹了今日之事。老板娘現在正帶了小夥計,挨條客船尋找買了凍餃子的客人,親自道歉返還銀錢,還送了別的吃食給客人們做幹糧。”

“哦,如此說來,倒是有些冤枉這老板娘了。”肖學士聽了之後很是動容,武國做生意的鋪子多,買賣之間常有吵鬧糾紛,這般勇於認錯賠付的實在不多,何況還是一個女子,這樣明理果決,恐怕連男子都有所不及。

楚歌歡回身推開榻旁的木窗,正好可以將棧橋上的景象盡收眼底,果然那個穿了青色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躬身向一個中年男子行禮,那男子高抬著下巴,說道,“老板娘隻行個禮,就算道歉了,我如果不知真相,吃了那爛餃子,腹痛中毒,豈不是連命都搭上了。此時想來心中實在驚懼,不知老板娘要如何補償啊?”周圍船客兒聽得他這般說,猜到他的齷齪心思,有的跟著哄笑起來,有的則不恥的皺了眉頭。

瑞雪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卻依舊麵帶笑容說道,“這位客官,恕奴家愚魯,如果客官被狗咬了,奴家還可送些棒瘡藥來,但是,客官心裏驚懼哆嗦,顯然良心已經腐爛,奴家就無法相幫了。客官收下幹糧,還是快些上路,回家去尋大夫吧。”

眾人沒想到,瑞雪口舌如此之力,紛紛叫好,高喊,“原來這位兄台爛透心兒了。”

那男子大怒,上前揚起巴掌就欲打到瑞雪臉上,楚歌歡豁然站起身,臉色冷得好似結了冰一般,肖學士本來看不過那男子欺負女子,正要出言相幫,沒想到卻見好友如此,驚愕的看向他,問道,“賢弟,你識得這女子?”

楚歌歡卻沒有答話,眼睛盯著棧橋不知在想什麽。

瑞雪退後一步,心裏怒極,高聲嗬斥道,“這位客官,今日是我們鋪子疏忽,導致賣了不好的吃食出來,我上門來道歉,返還銀錢,又多送幹糧,已經做到仁至義盡,這事就是鬧到府衙去,我也占得住一個理字,倒是客官,這般不依不饒為難我一個女子,可不是大丈夫所為。這是靈風碼頭,不是客官的家鄉,我勸客官還是見好就收吧,省得萬一有事耽擱了回家過年,就後悔不及了。”

那男子瞪眼,“你這是威脅我?”

瑞雪冷然一笑,“這怎麽是威脅呢,明明就是忠告,有句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客官還是盡早上路吧,奴家告辭了。”說完,轉身帶了恨得咬牙切齒的石頭就要下船。

那男子被瑞雪如此當眾削了顏麵,又見旁人都是一副恥笑模樣,心頭越惱,上前還要去拉扯瑞雪。

可惜,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被一聲怒喝嚇得僵在半空,“住手,大膽狂徒,居然敢對我們三當家無禮。”

那男子抬頭一看,差點嚇得尿了褲子,隻見棧橋不遠處跑來足有幾百號大漢,各個手裏拿了棍棒甚至斧頭、扁擔,皆是氣勢洶洶的奔著他這船上而來。

當先兩個大漢踩著跳板,三兩步就上了船,一左一右站到瑞雪身旁,高聲責備道,“妹子,你怎麽受委屈了也不喊人,堂堂沛水幫三當家,豈是隨便哪個混賬都能欺負的?”

“就是,幾百號兄弟在這呢,誰敢欺負你,直接扔了他下河喂魚。”

徐寬和馬老六兩人自從拉著所有力工組了沛水幫,幾百人抱成了團,倒也氣勢驚人,各家鋪子的小管事和府衙的差人們再也不敢向以前一樣隨意對待他們,甚至出於各種心思,常請兩人吃喝,兩人漸漸也脫去了原本憨直的模樣,變得精明幹練,頗有些當家人的氣勢。

兩人不知是出於籠絡還是真心敬佩瑞雪,吩咐一眾力工都喚瑞雪“三當家”,瑞雪辭了幾次,都沒讓兩人改變主意,又想著反正也不參與他們的幫眾事務,不過就是頂個名號,還是日日要開鋪子賺銀子,也就任憑眾人叫下去了。

不過今日兩人帶著眾多力工如此鼎力相助,倒讓她心中對沛水幫生出了一絲歸屬感,於是笑道,“讓兩位哥哥擔心了,不過是件小事情,妹子還應付得了。”說完,又看向那男子說道,“這位客官,剛才你要留下奴家,可是還有什麽要事?”

徐寬和馬老六冷眼如刀般,嗖嗖射過那男子,嚇得他又往後退了兩步,雙腿像麵條一般綿軟,勉強依靠在船艙上,哆嗦著嘴唇說道,“沒有,是…是三當家太客套了,都是小事。”

“那好,客官一路順鳳,奴家告退了。”瑞雪冷冷一笑,轉身同徐寬和馬老六一起下了船。

那男子再也忍不住,噗通坐到了船板上,惹得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楚歌歡看著那與眾多力工們說笑幾句,漸漸遠去的青色身影,眼裏的興味愈濃,似乎每一次見到這個女子,她都會有些讓他驚奇之處,這也讓他越發盼望下一次見麵的時候…

關了窗子回身,卻見好友目光灼灼看著自己,這才驚覺定是剛才情急失了分寸讓好友瞧出了端倪,於是笑道,“肖兄,不必多心,不過是有過一麵之緣。”

“哦,當真隻是這樣?”肖學士卻是有些不信,笑道,“說起來,賢弟這般年紀,也該找一賢惠女子成家了,這次我陪你嫂子回娘家,盈盈本欲同來,卻被家母留下,如若她知道我在此與賢弟相逢,恐怕後悔不迭。”

楚歌歡想起好友那個刁蠻,卻極喜纏著自己的妹妹,立時就覺頭痛難忍,岔開話頭兒說道,“肖兄今晚進城去小弟的別院住一晚吧,明日再帶些土產帶回,替我孝敬伯母。”

肖學士心裏暗歎,楚賢弟是當真不喜歡盈盈,否則當年就上門提親了,何必托了這麽久,不過,他明明知道,但是為了妹妹的一片芳心還是要一探再探,可惜姻緣終於無法強求啊。

兩人又說了兩句閑話,楚歌歡就告辭先行回城裏去準備別院,路上旺財臉色古怪,多次張口欲言,但是看著自家公子望著馬車外的野地出神,也就不敢再出聲。

楚歌歡閉目靠在宣軟的錦緞墊子上,淡淡開口問道,“旺財,可是有事要說?”

旺財長長出了口氣,湊到跟前,說道,“公子,你終於問了,可憋死小的了。”

“你小子,就是狗肚子存不了二兩醬油,到底有何事,說吧。”

旺財笑嘻嘻說道,“公子,剛才小的在碼頭上,看到一個熟人,你猜他是誰?”

楚歌歡睜眼,抬手用扇柄敲了他的大頭,嗤笑道,“誰知道你平日都與誰相熟?”

旺財揉揉腦門,“公子,小的看見堂兄了,小的前些日子聽我娘說,他一個遠房舅舅給他找了師傅在學記賬,沒想到那師傅居然就是食肆的老板娘。”

“你說誰?”楚歌歡愣了愣,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情,難道他與這女子還真有些注定的緣分不成?

旺財見自家公子果然感興趣,心下得意,“就是那碼頭食肆的老板娘啊。公子你剛才沒看到我那堂兄,我們倆容貌是同輩裏最像的,小時候我奶奶還常把我們兩個認錯。”

楚歌歡唰得打開描金折扇,扭頭看向窗外,路邊的田野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偶有幾叢灌木伸展著枯枝,惹得寒風嗚咽糾纏…

“以後沒事常回家走走,你沒有親兄弟,遇事少不了堂兄弟幫襯,多相處自有好處。”

“是,公子。”旺財低頭應下,心下明白公子這是要他通過堂兄多探問那位老板娘的事情,想起前些日子公子也曾吩咐他去雲家村打探,後來鋪子裏突然出了事情需要人手,他才沒有成行,如今有這般吩咐,難道公子遲遲不成親,是因為他喜歡這種有夫之婦?這可是犯大忌諱的事情…

旺財狠狠打了個哆嗦,偷眼看看陷入沉思的公子,悄悄往外挪了挪身子…

楚歌歡不知旺財把自己想成了喜好特殊的人,身下馬車顛簸,他的心裏一時想起以前種種,一時又閃過瑞雪淡然沉靜的麵孔,暗暗長歎,罷了,都說有了新歡就會很快忘記舊愛,也許這個奇特的女子真能代替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雖然她也已成親,但他可是風流成性,紈絝敗家的楚家二少,楚老爺眼裏最頑劣不堪、最讓他無顏見人的逆子,他還有何事不敢做?

瑞雪惦記張嫂子回村裏不知如何行事,囑咐栓子和石頭早些關門,就簡單拾掇一下,拎著籃子離開碼頭。

臘月初的氣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路邊山林裏,時有枯枝被積雪壓斷的哢嚓聲傳來,幾隻麻雀嘰嘰喳喳飛過,給寂靜的田野添了一些生趣。

可惜瑞雪,卻沒有心情欣賞這些,加快腳步,急急趕回了雲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