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櫃無奈搖頭,自家這二少爺又犯狂病了,什麽胡話都說,正要規勸兩句,楚歌歡卻突然放下了簾子,原來,瑞雪居然又返身走了回來。
老掌櫃就問,“小嫂子可是落了什麽物件兒?”
瑞雪笑著搖頭,伸手從籃子裏拿了一本書,放到櫃台上,“我是想請掌櫃的掌掌眼,這本書,如若活當,可當銀多少?”
老掌櫃接過仔細翻了翻,驚奇道,“這書是徐耀祖親筆所書,小嫂子在哪裏得來的?”
“我也是運氣好碰上了,掌櫃的還是先說說能當銀多少吧?”瑞雪心急去找赤炎果,又怕說出這書是她不到一兩銀子淘來的,被掌櫃的壓了價格,所以略過不提。
老掌櫃的上下翻看半晌,說道,“活當,老夫隻能出到劉十兩銀。如若是死當,還能再多些。”
瑞雪捏著籃子的手指緊了緊,心裏極快的盤算了起來,家裏還有存銀六十兩,加上鋪子的抵押銀子總共二百六十兩,那赤炎果要三百兩一顆,興許價格還要向上浮動幾十兩,正月碼頭生意不見得會有年強興旺,進項少了不夠每月償還當鋪的銀子,還要往裏填一些,趙豐年的藥每日要六錢,一月十八兩…
她抬手狠狠揉了揉太陽穴,這銀子不論怎麽算,都是不夠啊。看樣子,這本書是一定要死當了。
“掌櫃的再出個死當的價吧。”
老掌櫃敲了敲櫃台,“說實話,這書如若碰到喜愛之人,賣到一百兩不難,老夫堅持死當也是為了送給主家老爺做壽禮,這樣吧,老夫出到一百二十兩銀,如何?”
這已經是活當價格的兩倍了,瑞雪終是點了頭,這次連當票都不必寫了,直接收銀子告辭了,她的腳步聲急匆匆遠去,好似生怕晚走一步,就會後悔一般。
老掌櫃看得唏噓,能拿出這樣好書的人家,想必也不是普通農家,如今已經靠典當度日,恐怕這女子的夫主一定病得極重。
楚歌歡挑簾走了出來,拿起那《十二國遊記》翻了翻,也不說話,隻眯了細長的丹鳳眼看著老掌櫃。
老掌櫃是從小看他長大的,怎會不知他的意圖,苦笑道,“二少爺,這可是老夫留著給老爺做壽禮的。”
楚歌歡笑道,“我記得老爺子最喜歡柳宗慶的書畫,不如我去尋一副,與先生換換,如何?”
老掌櫃無奈,被自家二少爺盯上的物件兒,哪次他也沒留下,不如見好就收吧,於是點頭同意。
楚歌歡笑著拿了那書塞到懷裏,帶著旺財出了門,遠遠綴著瑞雪的身影走遠了。
老掌櫃疑惑的敲敲腦袋,上次那玉佩二少爺拿去了,加上這次的書,難道他真與這女子有何瓜葛不成?
瑞雪身上足足揣了三百八十兩銀子,心頭也有些忐忑,生怕被什麽神偷盯上,一窩端了,她可沒地方哭去。
攔個路人打聽了仁德館的位置,徑直奔了那裏而去。
這仁德館不愧為靈風城第一的名頭,比之那夜抓藥的小藥堂大了兩倍不止。大堂四周全都是高高的烏木櫃子,分成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抽屜,抽屜上鑲著黃銅的把手,貼著寫了藥名的小字條,四五個穿著青衣、紮著袖子的小藥童,站在四尺高的櫃台後,稱藥、研磨、打包,忙個不停。
瑞雪環視一圈兒,就走到一個提筆寫字的藥童身前,說道,“小哥兒,打擾了。”
那小藥童立刻停了筆,抬眼見瑞雪是婦人打扮,就笑著回道,“這位嫂子,可是想要抓藥?手裏有方子嗎?”
瑞雪從懷裏掏出那日田老爺子開下的藥方,遞了過去,“這藥方,我要抓十副。另外,我還想買一味比較金貴的藥材,不知道你這店裏有沒有?”
“哦,是什麽藥材,嫂子盡管說,我們這仁德館可是靈風城裏最大的,如若我們這裏找不到,嫂子也不必去別處了。”小藥童口氣極自信,倒是與那夜的小夥計說法一般無二。
瑞雪微微點頭,笑道,“我想買一枚赤炎果。”
“赤炎果!”小夥計略微有些吃驚,忍不住又仔細打量了瑞雪幾眼,見她衣著很普通,與街上隨處可見的農家婦人一般,怎可都不像富貴之人,他本以為她所說的金貴藥材,不過是山參之類,沒想到卻是赤炎果。這果子店裏好似真存了兩枚,卻是在掌櫃的那裏親自收著的。
“這位嫂子,赤炎果太過珍貴,我隻是一個藥童,也不清楚店裏有沒有,不如嫂子先稍等,我去後麵問問掌櫃的。”
瑞雪點頭道謝,那小藥童就把藥方遞給旁邊的同伴抓藥,然後飛奔去了後院。
不到盞茶功夫他就趕了回來,如瑞雪所料一般,請了她去後院奉茶。這赤炎果怎麽說也是上百兩銀子一枚,不可能就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堂裏商談。
仁德館的掌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高挑,麵貌端方,未曾開口卻已先帶了三分笑,是個典型的精明生意人。
瑞雪也不與他囉嗦,寒暄過後,就問起赤炎果的價格,那掌櫃的原本還想吹噓一下赤炎果的金貴稀奇,卻被她如此直接的問話,全數堵了回去,思慮半晌,報了個三百八十兩。
瑞雪折騰了所有家當,剛剛湊到這個數兒,怎麽可能答應,真按這個價格買回去,家裏就連買個油鹽恐怕都要借錢了。
砍價砍下一文,家裏就寬裕一文,瑞雪打起精神拿出了前世談判的架勢,把個掌櫃的說得雲山霧繞,最後以三百二十兩成交。
待她拿了赤炎果出門,那掌櫃的還在狠狠灌著茶水,直道,這女子不做買賣真是可惜了…
早晨出門時太陽剛剛爬上山頭,回去時,日頭卻已經西斜大半,這一日裏,酒莊門前受氣吵架,當鋪裏扮可憐博同情,藥館裏舌燦蓮花狠殺價,一件接一件,簡直是精彩之極。
幸好,赤炎果終於拿到了,瑞雪站在街邊,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肚子早就餓得咕嚕抗議,雙腿也沉的仿似灌鉛一般,再走路回家恐怕是不行了。
攔了輛馬車,講好三十文的價錢,就出了城,一路顛簸,到得村裏時,吳煜、大壯和張嫂子都在村口張望,一見馬車就猜到是她回來,齊齊迎了上前。
瑞雪付了銅錢,打發了馬車,與他們慢慢往回走,“煜哥兒可照料先生喝藥了,中午喂他吃了什麽?”
吳煜拎著藥包,避過道上的一塊石頭,應聲了一聲,“喂完藥了,中午吃了半碗包穀粥。”
張嫂子扶著瑞雪,見她臉上滿是疲憊,有些心疼,但到底還是極擔心鋪子被賣掉,就說道,“碼頭鋪子裏都好,中午我燉的豆腐湯,大夥兒都說味道沒有妹子調的好。妹子,以後那鋪子咱還能開著嗎?”
瑞雪拍拍她的手,“嫂子不必擔心,那鋪子我抵押出去借了銀子給先生買藥,但咱們還能繼續做生意,以後固定每月還銀子就行。”
張嫂子不知道怎麽個抵押借債法,卻是聽清楚了繼續做生意幾個字,頓時眉頭就鬆了開來,腳下也輕快了,連道,“家裏我做了粳米粥,妹子餓了吧,回去先喝一碗墊墊肚子。”
幾人進了門,瑞雪先去看了趙豐年,見他與走時一般,沒有什麽異樣,就換了衣服,洗手吃飯,又與張嫂子閑話了幾句碼頭之事,張嫂子就帶著大壯回去了。
吳煜蹲在灶間門口熬藥,瑞雪刷洗碗筷,就問他,“族老們,可曾上門來?”
吳煜搖頭,“沒有,今日誰也沒來過。”
瑞雪挑挑眉,族老們沒來,有可能是其中某個有些良心的不肯做這背信之事,出現了分歧,耽擱了一兩日。但是村裏與她交好的人家也不少,這幾日不時都會送些東西來,難道是聽到了什麽風聲,也動了心思,或者幹脆不想淌這渾水?
她不知道,事情果真如她所料這般,當日祠堂裏攆了吳老三一家出村後,幾位族老就齊齊去了裏正家,眾人東拉西扯,足足喝了兩壺茶水,眼見天色都黑透了,還是沒有人主動開口。
雲三爺心裏暗罵,都想拿好處又都不想出頭得罪人,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於是他主動提了一句,“趙先生這次重病,恐怕痊愈無望了。”
坐在他下手的王家老爺子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孩子們見天兒的瘋跑玩耍,也不是辦法,不如再去城裏尋訪一個先生吧。”
雲三爺瞄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裏正,歎氣道,“如今蒙學先生的束脩已經漲到五十兩銀了,各家也擔負不起啊。”
裏正知道眾人是在等他表態,可是他心裏卻不知為何,始終有些猶疑。
對那豆腐方子,他不是不動心,畢竟那豆腐生意在周邊幾村有多火爆,他是早有耳聞,如若能拿到方子,村裏辦個作坊,家家都多個進項,他作為裏正自然還要拿大頭,但是想想趙家夫妻平日的行事,他又總覺心虛,畢竟趙先生還沒咽氣,就這般算計他的家財,實在有些喪良心。
所以,他也不接話,隻敷衍道,“趙先生,每月才收一兩的束脩,教授孩子們又盡心盡力,恐怕翻遍整個靈風城也找不到這樣的好先生了。”
幾位族老對視一眼,同時低咳幾聲,接續沉默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