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和大路都是小子,玩心重,對哥哥有新衣衫穿還不覺如何羨慕,三丫頭和妞妞卻是天生就愛美的小女娃,坐在一邊看著各自娘親比劃著如何裁剪,就伸手去摸那光滑的絲綢,大眼睛裏很快就蓄滿了淚水,互相拉著小手,低低抽泣起來。
張嫂子和翠娘都是極心疼女兒的,聽在耳裏,連忙抱了她們在懷裏,一迭聲的哄了好半晌,才問出來原因,著實有些哭笑不得。剛才她們各自得了個十兩的大銀錁子,買塊料子給女兒做新衣裙也不過幾百文,索性就打算多花費些,給一家人都添置套新衣,以後走親戚看著也體麵,於是就商量著過幾日一起進城…
再說裏正在家聽得幾個族老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把事情說完,心裏極是慶幸,多虧了媳婦兒那句話,他才沒有犯下大錯。
趙家今日有富貴的友人上門,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更驚人之事,他現在雖然還不能篤定就是押對寶了,但卻也絕對沒什麽害處。
他心裏暗喜,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借著這事,敲打了幾句越來越自以為是的族老們,看著他們臉色灰暗,才住了口,隻道,以後莫要再招惹趙家,就送了他們出去。
族老們無法,隻得回了各家,早等在家中的兒女,自然團團把老爹圍住,問詢到底拿到鋪子和方子沒有,他們可還等著撈個管事當呢。
結果族老說的話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直道不可能,那趙先生明明都要死了,怎麽可能又活過來了,他們豈不是白歡喜一場了。
族老們說起趙家上門來的客人,大包小包,送了不下百兩的重禮,更是讓他們嫉妒眼紅,但事已至此,以後他們不受村裏人褒貶就已經偷笑了,自然也不能再指望得些什麽好處了。
待他們散去後,村裏立刻就都得了消息,人人見麵沒寒暄上兩句,就會立刻談及趙家,“他嬸子你聽說了嗎,趙先生又活過來了。”
“當然知道了,我還聽說,本來趙先生就剩半口氣兒,聽得族老們上門去搶鋪子,立刻就跳了起來,把族老們嚇得魂兒都飛了。”
如此種種,隻一夜之間,對於昨日族老們上門的情形,就出了十幾種說法,甚至還有人說趙豐年是天上的什麽星君下凡,否則怎麽會兩次大難不死。
待張嫂子和翠娘學舌給瑞雪聽,把她笑得肚子抽筋,就想起了前世極有名的一句話,藝術在民間。隻村裏這些三姑六婆編造的瞎話兒,比前世那些作家和寫手耗神碼出的小說可要精彩太多了。
當然,翠娘和張嫂子兩人戴著精致的銀簪子,也去村裏晃了兩圈兒,收獲了無數羨慕嫉妒,一時間虛榮心暴漲,當然後果就是養成個小習慣,隻要閑下來右手就會不自覺的去扶簪子,自然又給瑞雪添了一樁笑料。
當然,村中也不都是勢利之人,當初送來銀錢等物的幾家,聽得趙豐年病愈,也都是真心替瑞雪歡喜,又上門來探望道賀,瑞雪不但雙倍返還了銀錢,還多送了些點心、尺頭等物,最重要的是,許了他們以後開作坊時,可以來做工,這比什麽都讓眾人歡喜,走時恨不得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兒了。
瑞雪等了一日,還是沒見錢家和雲二嬸家來人,就打點了禮物,囑咐吳煜在家照料著趙豐年,然後出門去兩家拜訪。
雲二嬸與雷子媳婦兒,婆媳兩個正坐在屋裏說閑話兒,麵色都有些不好,一見瑞雪上門來,齊齊站了起來,就要搶上前迎接。
慌得瑞雪連忙快走幾步,扶了雷子媳婦,嗔怪道,“二嬸這是做什麽,我又不是外人,還用這般客套。”
雲二嬸有些訕訕的請了她坐下,倒了熱茶給她,到底還是說道,“我正跟雷子媳婦兒說起你,沒想到你就上門來了,二嬸真是沒臉見你啊,我家他三叔做得那事,太過缺德了…”
瑞雪連忙揮手打斷她的話,“二嬸說得這是什麽話,我又不是那糊塗人,一碼是一碼,咱們兩家交咱們的,與別人可沒什麽相幹。再說,二嬸也有難處不是,能給我們提個醒兒已經讓我很感激了。”
雲二嬸聽她這般說,心裏頓時覺得好過不少,拉了她的手,左看右看都是喜愛的不行,直讚道,“我就知道趙娘子是個明事理的。”
瑞雪笑著與她們閑話幾句,就拎了一個籃子放在桌上,說道,“昨日家裏有客人上門,送了些吃食,雷子媳婦兒懷著身子,恐怕常會喊餓,我就拎了一些來,給她平日墊墊肚子。”
說著就揭了籃子上的白棉布巾,露出裏麵一隻燒雞和四樣點心來,雷子媳婦立刻就忍耐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農家人生性節儉,就算心疼孫子,平日每頓飯也就給兒媳多添個煮雞蛋罷了,啥時候吃過這麽油汪汪、肥嘟嘟的燒雞啊,還有那點心,看著花樣精致、嗅著香甜,肯定是極好吃的,雷子媳婦兒怎麽能不饞。
雲二嬸悄悄瞪了兒媳婦一眼,見瑞雪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動手往外端碗盤,這才轉了笑臉兒去拿碗碟,把吃食挪過來。
瑞雪到底還是看不慣這種婆婆大似天的規矩,又怕她在這裏,雷子媳婦兒更覺尷尬,就借口還要去別家走走,辭了雲家婆媳,轉去了村南的錢家。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家家戶戶都點起了油燈,錢家屋裏卻是昏暗一片,瑞雪以為沒人在家,喚了兩聲不見回應,正要離開,屋門卻打開了。
錢嫂子挺著大肚子走了出來,一見是瑞雪,立刻笑道,“趙娘子怎麽來了,我剛才困乏,不小心就睡著了。”
瑞雪不等她走過來,就自己動手開了院門進去,扶了她,笑道,“家裏怎麽不點油燈,我還以為你們夫妻不在家。”
兩人進了屋,錢嫂子摸索著點燃了桌上的油燈,端到炕沿兒上放好,“孩子爹沒在家,我一個人也不做針線,就不費燈油了。”
一斤燈油三十文,足夠用上一月之久,錢家連這樣的用度都要省,恐怕真是拮據到了一定程度,上次瑞雪沒有來得及仔細打量,這次就趁著與錢嫂子閑話的功夫,把屋裏屋外都看了個遍,結果越看越覺心涼,她以為自己家裏就夠窮的了,沒想到錢家更甚,雖然拾掇的很幹淨,但是,那桌椅實在太過破舊,炕上鋪的席子也是帶洞的,炕角兒摞著兩床被褥,外麵罩了塊花布兒,還打著補丁…
錢嫂子在她臉上看出了驚奇之色,有些尷尬的紅了臉,低聲說道,“讓趙娘子見笑了,我懷了身子,孩子他爹怕我傷了眼睛,就死活不讓再做針線,家裏少了進項,就過得艱難了些。”
“錢大哥這時候還沒回來,可是出去做工了?”瑞雪無意惹她羞窘,連忙換了話頭兒。
錢嫂子垂眼扯著手上的帕子,輕輕應了一聲,“嗯,城裏有家大戶招人手上山伐木,他跟著鄰居一起去了。”
瑞雪想起錢黑炭那瘦小的身材,就微微皺了眉頭,仔細想想,家裏的豆腐生意,隻高家夫妻四處售賣,已經有些忙不過來了,不如就再添個人手吧。
“嫂子,你也知道我家裏往外賣豆腐,這幾月生意漸好,就缺個人手幫忙去各村送豆腐,如若嫂子不嫌棄活計累,就讓你家大哥試試,你看怎麽樣?”
“真的?”錢嫂子驚喜的猛然抬起頭,她雖然日日在家,很少出門,可這幾日村裏鬧得厲害,她也聽說了幾句,知道高家、張家都發了財,兩家的嫂子都戴上了銀簪子,家裏孩子也穿了錦緞,可見平日跟著趙家一定是沒少賺銀錢,如若自家男人也能給趙家做事,以後這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當然是真的,我說話可是極算數的。這樣吧,高家兄嫂賣的日子久了,都有固定常去的幾個村子,錢大哥剛開始上手,自然沒有他們熟識,不如就按月拿工錢吧,一月一千二百文,以後生意好了還會再漲,嫂子看如何?”
“太多了,妹子,這工錢太豐厚了,每月有個六百文就行了。”錢嫂子連說太多,錢黑炭在外麵伐樹,因為身材瘦小,纏著管事說了許多好話,才勉強把他收下,一個月工錢也就五百文,比這少了一大半,而且幹的可是重勞力活計,哪像這隻要每日趕車送送豆腐就成…
她突然想起一事,心裏的歡喜瞬間又散了,臉上滿是苦色,低聲說道,“恐怕是要辜負趙娘子的美意了,我們家…沒有牛車,如何送得豆腐?”
瑞雪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聽得是因為沒車這事,就笑了起來,“嫂子不必擔心這事,我這這幾日正與先生商量置辦馬車,因為生意忙,用牛車運送太耗功夫了,你家大哥隻要會趕車、會照料牲口就行。”
錢嫂子重新換上了喜色,感激的差點流了眼淚,瑞雪倒也不是特意為了幫錢家才多添人手,實在是家裏也有些忙不過來,又想著還他們夫妻當初送炭的情誼才如此,見她這般,倒有些不安,閑話幾句,拿了籃子裏的吃食出來,就告辭回去了。
錢嫂子堅持送她到大門外,瑞雪走出好遠,回身去看,還見她站在那裏,忍不住感慨,這世上的人,貪婪的,貪得可恨,淳樸的,又淳樸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