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開口問詢,雷子卻在門外稟報道,“趙先生,趙娘子,有客上門,還遞了帖子進來。”
趙豐年和瑞雪都是一愣,遞帖子通常都是官宦大戶或者文人之間互相拜訪才用的禮節,他們一個農家院子,一眼就看到底了,怎麽還會有人特意如此執禮,瑞雪開門接了帖子進來。
趙豐年也穿好了鞋子,兩人打開帖子一看,齊齊僵住了,居然是田老爺子上門了。
本來瑞雪今日就要去道歉、送謝禮的,因為吳煜一病耽擱了,這下倒好,人家自己來了,可見他對趙豐年這位詩詞大家有多推崇,如若知道了真相,恐怕真要失望之極了。
兩人都覺頭疼,但大冷的天兒,也不能讓客人等在門外啊,瑞雪隻得說道,“按原來商定的,就說你在外遊曆之時聽來的。”
趙豐年點頭,兩人於是一起迎到了門外。
院門外柳樹下,正停了一輛楠木大馬車,門窗、車頂甚至輪子上都雕了花紋,刷了暗褐的漆色,顯得古樸又大氣,門下立了一個管事一個小廝,兩人一見主家出來,立刻上前放了踏腳的小凳子,開了車門,扶下一位花白胡子的紅臉老頭兒,體態矮胖,穿了錦緞的長袍,可不正是那夜為趙豐年診脈,第二日早晨又贈了赤炎果的田老爺子。
瑞雪二人立刻接上前去,行禮笑道,“老爺子一向身體可好,我們未等上門拜謝老爺子救命之恩,倒累得老爺子先來了。”
田老爺子擺擺手,聲音洪亮,底氣極足,笑道,“整日在府裏也覺憋悶,出來走走也好。”說著,他仔細打量趙豐年幾眼,見他麵容清俊,身材傾長,氣度非凡,當真有幾分文人的架勢,更覺欣喜,居然拱手行了半禮,“從先生這麵色看,身子已經恢複大半了,可喜可賀啊。”
趙豐年連忙回禮,“多虧老爺子當日出手相救,晚生感激不盡。”
田老爺子聽他自稱晚生,這是文人間先生和弟子的稱呼,臉上笑得久更是歡暢,攜了他的手往院子走,笑道,“先生大才,是老夫要稱晚生才是。”
很快,兩人進了堂屋分賓主落了座,瑞雪拿了家裏最好的茶葉衝泡,送了進去,然後又進灶間把存下的雞魚肉,統統搬到了案板上,合計著一會兒要做多少個菜,新奇美味不說,還要照顧到老人的胃口。
雷子跟著張大河裏外忙著做豆腐,見她如此,心下好奇,就問了張大河,結果張大河沒回答,瑞雪卻聽見了,笑道,“先生上次病重,就是這位老爺子出手相救,才撿回一條命,這可是救命恩人啊。我要置辦兩桌兒酒席,一個人忙不開,雷子兄弟,你回家取看看,若是你娘手裏沒有活計,就請她來給我幫幫忙。一會兒在張大哥家另開一席,如若二叔也能來幫著陪那兩個管事吃頓飯就更好了。”
農家來客做飯,女子們常常互相幫忙,雷子一口就應下了下來,張大河也道,“豆腐做得差不多了,我先請那管事去家裏喝茶吧,外邊兒太冷了。”
瑞雪點頭,“行,就這麽辦。”張大河和雷子就分頭出去了,很快雲二嬸也趕了過來,一進灶間就問,“我聽雷子說,咱家先生的救命恩人來了,這可要好好置辦些吃食,要嬸子幫啥忙,盡管說。”
瑞雪如果不是忙不過來,也不想請雲二嬸來,畢竟雷子才來做工,就喊人家老娘上門幫忙,總有些變相使喚人的嫌疑,但是,翠娘和張嫂子都不在家,錢嫂子又懷著身子,相熟的人,就剩下雲二嬸了。隻得客套道,“又讓嬸子挨累了,如若翠娘和張嫂子在家,我就不折騰嬸子了。”
“這是啥話,都是一家人,不過就是搭把手的事兒。”
瑞雪拎了一隻雞給雲二嬸,“嬸子幫我剁了,再打個水焯,要用它燉蘑菇。”
“好咧,這個嬸子拿手。”雲二嬸抄起菜刀就把一隻肥雞切成了快,轉身又去燒水,瑞雪拾掇了兩條鯉魚,想著紅燒油大味道重,就把裏外兩麵都抹了包穀酒去腥,準備清蒸。等把排骨也切好了塊,再炸出小半盆兒豆腐泡兒,所有食材也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兩口灶眼同時起火,一隻鍋裏燉雞,一隻鍋裏炒菜,最後雞肉燉蘑菇和溜豆泡兒、燒排骨、釀心豆腐幾乎是同時上了桌子,再把清蒸魚和豆腐羊肉砂鍋這兩樣需要趁熱吃的,最後放進鍋裏燒好,端上去,五菜一湯就算齊全了。
雲二嬸手腳麻利,瑞雪也不慢,兩個人配合的極默契,很快又撈了一盆粳米飯做主食,就歇了灶火,瑞雪進屋照料,雲二嬸就用方盤端了一席送去西院張家,還特地給幾個孩子拿了些饅頭墊肚子。
雲二叔父子和張大河都不是善談的人,但好在田家規矩重,下人們也很少有處事刻薄的,特別那小管事也是農家孩子出身,說起種田、上山打獵等這些事,倒也極融洽。
待得飯桌兒擺上,張大河又跑去抱了一壇子桂花酒回來,氣氛就更熱鬧了。
田家家財頗豐,待下人們也算寬厚,平日吃穿用度都沒被克扣過,但是,奴仆的吃食與主子還是差了許多,一日三頓飯,隻有晚上才能見到一個葷菜。
那小管事還好,平日總有些油水,小廝就半點兒沒有了,所以,一見滿碗的雞肉,整條大魚,還有雪白的東西裏麵鑲嵌著肉餡,一樣又一樣的端上來,口水就開始泛濫了,配著噴香的粳米飯,先大口吃了個飽足。
雲二叔父子也是第一次吃趙家的席麵,自然也覺美味豐盛,所以眾人都是邊吃,邊讚不絕口。
東院田老爺子此時也舉著筷子去夾那盤子裏的白嫩之物,心下好奇,送到嘴裏嚐嚐,同雞蛋羹一樣嫩滑,卻不是雞蛋的味道,就問站在旁邊布菜的瑞雪,“趙娘子,這道菜是用什麽做的,當真是軟嫩可口,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吃著倒是極容易。”
瑞雪笑著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炸豆泡兒,笑道,“老爺子有所不知,這是奴家在家鄉學得一樣小吃食,叫做豆腐,做法很多,吃起來也很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豆腐是用牛豆做出來的,今日老爺子上門來,奴家一時找不到新鮮吃食,就貿然用這豆腐烹製了菜色端上來,還望老爺子勿怪。”
“哦,這麽美味可口的吃食,居然是用牛豆做的,當真神奇。”田老爺子倒不是迂腐之人,這也同他的老本行有關,藥材裏有許多甚至是動物的骨頭或者糞便,都能吃下肚子治病,難道牛豆就因為常用來喂牛,人就吃不得了?
“隻要味道好,對身子又沒害處,就算牛豆做的也無妨。”
“如若城裏的人家都像老爺子這般開明,我們家的豆腐生意可就財源廣進了。”瑞雪笑著又給老爺子盛了一碗豆腐羊肉湯,對於田老爺子她可是真心敬重感激的,大有把他當自家長輩孝順的架勢,畢竟那一晚如若沒有他出手,趙豐年現在恐怕已經躺在哪個土包下麵了。
趙老爺子擺手,“世人皆為名利所累,哪能都同趙先生這般品行高潔,虛懷若穀,如此大才,卻甘於隱於小小村落,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恐怕都及不上先生萬一。”
瑞雪心裏咯噔一下,暗道,這事真是躲不過,老爺子到底還是提起這話頭兒來了。
她正琢磨著如何同田老爺子道歉,兆豐年已經當先站了起來,深深躬身一禮,臉帶愧色的說道,“田老爺子,晚生有愧。晚生當年遊曆武國時偶爾聽得幾首詩詞,華美高絕,心裏很是喜愛,就背誦了下來,當時也詢問過這詩詞出自何人之手,隻是當地人卻說是天人賜下,不是凡人所作,也就罷了。那日上元節,因為應景,就念誦給內人聽,卻被她誤會是晚生所做,所以,到貴府求醫時才生出這場誤會。晚生醒後聽得緣由,一直想去老爺子府上賠罪,卻因事拖至今日,反累得老爺子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委實太過不該。”
“啊,那詩詞不是你寫的?”田老爺子驚問出聲,很是失望,但是他本就是個豁達之人,轉念想想,那詩詞他也研究了多少日,太過高絕,確實不似凡人所做,此時趙豐年夫妻又是誠心賠罪,也就揮手道,“罷了,也是一場緣分,如若沒有這誤會,當日恐怕也不能救趙先生生還。”
趙豐年和瑞雪又行了禮道謝,這才重新落座。
老爺子聽他剛才提起過遊曆武國,也極有興趣,慢慢問起各地的風俗氣候,甚至物產,趙豐年打理趙家鋪子時,倒是真把這些城池都跑了個遍,連北疆都去過兩趟,所以也不打怵,有問必答,而且對答入流,偶爾還會添上一小段當地的奇聞異事。聽得田老爺子津津有味,直歎年老不能也去遊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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