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舉人看得眾人神色各異,朗聲笑道,“趙先生此言有理,民以食為天,但凡能入口,填飽肚皮,何必論出身,何況,還是這般美味之物。”
田老爺也點頭說道,“別的尚且不說,隻這軟嫩之味,就極得我這樣的老頭子喜愛。老夫這裏有一首詩,拋磚引玉,先行獻醜,誦讀給諸位賞評。”
溫舉人半玩笑的說道,“田老弟,你的詩若是拔了頭籌,我就不必寫薦書了。你這般年紀,總不至於還去考狀元吧。”
眾人齊齊笑了起來,心裏卻都為了那封敲開仕途的薦書盤算了起來。
田老爺子微一沉吟,捋著胡須誦道,“誰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種玉選青黃。工夫磨得天機熟,粗滓禳傾雪汁香。嫩比牛酥便老齒,甜於蜂蜜潤枯腸。當年柱史如知味,飲乳何須窈窕娘。”
溫舉人低低重複幾句,隨即高聲讚道,“田老弟,這首七律可謂高絕,朗朗上口,平實易懂,比之平日所作,好上許多。”
田老爺子得了老友稱讚,臉上帶了喜色,嘴上卻謙虛道,“溫老哥謬讚了。”
兩位訓導也連聲附和,栓子機靈的,捧上文房四寶,鋪好潔白的宣紙放到田老爺子身前,老爺子提筆蘸墨,不到片刻就把這自己的大作錄了下來,栓子立刻接過,掛在主位後麵的細繩上,春風吹過,那條幅隨風擺動,襯得那字跡更是瀟灑飄逸,惹得周圍百姓們低聲跟著讚歎起來。
底下的書生們見有人開了頭,紛紛搜藏刮肚,踴躍站起誦讀自己的大作,經過四位老者的評判,有幾首又幸運掛在了細繩之上,至於那種“軟玉一方,咬之生香”的歪詩就在眾人的哄笑聲裏被否決了。
瑞雪洗了手,掃了一眼空空的案板,長舒一口氣,出門見得包子賣的不錯,張嫂子收銅錢收得眉開眼笑,就說道,“我去山上看看,你們先照料一下鋪子。”
“好,妹子,你去吧,有事就讓幾個小子回來喊一聲。”
瑞雪點頭應了,下了碼頭往山坡上爬,爬到一半,猛然看到自己裙擺和袖子上的油漬,眉頭就皺了起來,雖然她這般狼狽摸樣,趙豐年不會嫌棄,但是文人多清高自傲,說不定會有人因此嘲笑趙豐年,到底有些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找個清靜之處看幾眼算了。
她這般想著就繞開人群,進了柳樹林,尋了一株離得會場三四丈遠的大柳樹,把裙擺掖到腰帶裏,雙手抱著樹幹就爬上了六尺高的枝椏,小時候她也是淘氣孩子,爬樹倒是極嫻熟,待騎上樹幹,忍不住得意道,“還好,寶刀未老!”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接話道,“嗯,這裏有人!”
瑞雪驚得慌忙扭頭去看,一個平衡不好就要掉下樹去,那人卻動作極快的彎身抓住了她的衣領。
瑞雪待得坐穩,驚魂未定的仔細看去,原來比她高了三尺的樹杈上還坐了個白衣公子,她剛才心急著看詩會,又沒想到有人同她打了一般主意,這才出了這樣的烏龍。
“謝謝公子援手,真是失禮,事先未曾看見你在樹上。”
白展鵬淡淡一笑,“無事,不過都是為了看個熱鬧。”說罷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會場裏。
瑞雪本來打算跳下樹去,畢竟同陌生男子同坐一樹,這若是讓人看見,又是一場口舌,但是場中爆出的一陣叫好之聲,卻讓她猶豫了,隨聲望去,臉上頓時溢滿了歡喜,黑子幾個旁邊的大陶盆裏都是空空的碗碟,可見這些文人們很是喜愛她精心烹製的菜色,豆腐的宣傳計劃這就算是成功大半了。
抬頭看看那白衣公子,眉目俊朗,看著也不像壞人,就暫時先坐一會兒吧。萬一聽得有人過來,她再跳下去就是了。
白展鵬神色複雜的看著會場中,那個帶著溫和笑意,不時同身旁的老者或者書生說話的友人,忍不住感慨,當初多驕傲清高的人,居然變得如此溫潤儒雅,真就好似換了個人一般,若不是同他相交多年,實在太過熟悉,他都要懷疑認錯了人。
他輕歎出聲,偶爾低頭見那女子滿臉喜色的向場中張望,不時因為場中的讚歎之聲,高高翹起嘴角,他難得好奇問道,“你有親人在詩會之中?”
瑞雪沒行到他會主動說話,感於他剛才出手相救,不好不答,於是笑道,“我家先生在那裏。公子看著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為何不進去坐坐?”
白展鵬搖頭,“我在看我的一位友人,分別日久,友人性情似乎變了許多。”
瑞雪聳聳肩,難得起了玩笑之心,吐出前世一句經典之語,“歲月就是一把殺豬刀。”
殺豬刀?白展鵬一愣,下一刻突然笑出聲來,“好,真是好句,這話說的太對了。”
瑞雪挑眉,不再說話,繼續去看場地裏的熱鬧。
楚歌歡吃了滿肚子的美味菜色之後,就一直懶散的半依在桌案後,手裏的描金扇子不時搖動兩下,帶起的涼風吹動他額前的長發,掩了瞟向對麵那人的雙眼。
待得眾書生絞盡腦汁,場上難得安靜之時,他就開了口,“趙先生既然是這詩會的東家,是不是也該獻詩一首,讓諸位詩友品評一二。”
聽得他這話,場上立刻安靜了下來,本來眾人就對這突然出現的楚二少心存懷疑,如今他一開口是指向趙豐年,其中敵對的意味簡直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難道他們之間有何罅隙?
趙豐年挑眉看向趙豐年一笑,朗聲說道,“好,那趙某就獻醜了。”
他站起身,眼跳遠處河水片刻,誦讀道,“傳得淮南術最佳,皮膚退盡見精華。一輪磨上流瓊液,百沸湯中滾雪花。瓦缶浸來蟾有影,金刀剖破玉無瑕。個中滋味誰知得,多在僧家與道家。”
“多在僧家與道家?”溫舉人第一個讚道,“趙先生這句最妙,豆腐這吃食,即是用牛都所作,自然不是葷腥,以後食素的僧道倒是有口福了。”
兩位訓導也說,“那句‘一輪磨上流瓊液,百沸湯中滾雪花’最有真意,聽著倒與田老爺那首,有異曲同工之妙。”
田老爺子哈哈笑道,“老頭子我與趙先生是忘年交,風風相同,自然不足為奇。”
底下眾人,剛才聽得楚歌歡出頭,都有那想要看好戲的心思,此時見得趙豐年果真才學出眾,比之自家要高出許多,心裏也都佩服,出聲讚了起來。
趙豐年拱手行禮,笑道,“命題既然是趙某出的,難免有事前準備的嫌疑,拙作就不參與評判了,以示公平。趙某聽聞楚公子也是博學之人,不知能否賦詩一首,也為詩會留個墨寶。”
這是在反擊了,眾人立刻又瞪圓了眼睛看熱鬧,可惜楚歌歡卻挑了挑眉頭,不肯接招,“趙先生真是難為楚某了,整個淩風城都知道楚某頑劣風流,若是淫詩豔曲倒是裝了一肚子,可是絕地做不出先生這般的好詩詞。”
趙豐年淡淡一笑,也沒有強迫與他,輕輕一句,“楚公子過謙了,下次有機會再向楚公子請教。”也就罷了。
隻是,他坐下端茶,看向茶杯裏浮起葉片的雙眸,卻多了一抹深思,這般當著眾人的麵兒,直陳自己好色無才,可不是誰人都能做到的,此人看著放@蕩不羈,實則能屈能伸,心性堅韌,若真是為敵,絕對是個難纏的對手。
詩會經了這個小插曲,不但沒有冷場,反倒更熱鬧了起來,足足又過了半個時辰,細繩子上掛滿了條幅,四老商議了片刻,又問了眾人的意見,最後定了城中書院裏一位秀才做詩會的狀元,那秀才上前給四老見禮,得了溫舉人相邀明日上門取薦書,手裏再托了那套文房四寶,雖不時與眾人謙虛兩句,但是那眼裏的喜意卻怎麽也掩不住。
四老先行起身離去,趙豐年相送時,田老爺子又約了他哪日小聚,趙豐年應了,眾書生吃得是心滿意足,又湊夠了熱鬧,隨後也同趙豐年告辭而去。
待得趙豐年想起楚歌歡時,他不知何時,已經走的沒了影子。
瑞雪還以為那拔了頭籌的秀才是趙豐年事先安排好的,自覺詩會圓滿成功,就笑著跳下了樹趕回鋪子,走出樹林才想起,剛才沒同白衣公子道別,轉念又想,畢竟是萍水相逢,以後也不會有見麵的機會,於是也就扔到了腦後。
百姓們跟著散去,路過食肆前,被噴香的肉包子吸引,掏錢買上兩個解饞的人更多,瑞雪一回去就跟著張嫂子幾個忙碌,終於把包子賣光,抱著大半匣子的銅錢進屋,黑子和大壯就興高采烈的開始給各自娘親講訴詩會裏的事,說到趙豐年賦詩一首,力壓群‘才’,激動得臉色通紅,惹得瑞雪好笑不已。
吳煜湊到姐姐跟前,臉上也帶著笑意,顯見玩得很歡喜,瑞雪拍拍他的頭,“姐姐剛才也去看了,你就不必浪費口舌了。”
吳煜好似失望的點點頭,末了又道,“那些好菜,姐姐都沒給我做過。”
瑞雪笑他孩子氣,見得眾人都在,就道,“一會兒早些關鋪子,左右還有食材,咱們回家擺兩桌兒,把剛才那幾道菜都做來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