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扯了半晌閑話,也是覺得疲倦,終於見得小六回來,就指了食盒笑道,“剛才席間,我見先生動筷極少,想必是作畫勞神,疲累沒有胃口,就讓後廚又準備了幾個小菜,先生若是不嫌棄,就捎回家裏去,安心再吃上幾口吧。”
魏秀才剛才在酒宴上,之所以吃的不多,確實是因為想到家裏的老母,此時必定又是包穀粥就鹹菜,心下就難免鬱鬱、胃口不開。
此時見得主家特意給他準備吃食,哪裏還不知道人家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頓時臉色有些羞紅,心裏卻是感激莫名,起身行禮,想要說幾句客套話,卻都哽在喉裏,說不出來。
趙豐年比魏秀才大了幾歲,就當他是個小兄弟看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笑著送了他出門上車。
魏家老母早晨送走兒子,心裏就一直惦記著,怕主家挑剔兒子衣著不整,怕兒子行事說話不當,惹主家不喜,總之,是千般思慮,萬般擔憂。人是坐在屋子裏繡花,耳朵卻無時無刻不在聽著院外的動靜。
好不容易聽得車馬,猜到是兒子回來了,連忙就扔了手裏的針線,疾走出去,正迎了拎著食盒,滿臉笑意的兒子進來。
魏秀才見得老母親上上下下把他打量個遍,眼裏都是探詢之意,卻又不問出來,隻一個勁兒的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是在忍不住鼻酸,眼眶就紅了,深深行禮,說道,“兒子不孝,讓娘擔心了。”
魏老太太盤得一絲不亂,衣裙雖舊卻很整潔,隻要開口說話就臉上帶笑,極是慈祥和藹,此時就拉兒子的手,勸慰道,“我兒最是孝順,娘有什麽擔心的。”
母子倆攜手進了堂屋安坐,魏秀才仔細把這趟雲家村之行說了一遍,聽得老太太連連點頭,笑道,“我兒是有福之人,遇到這樣仁厚的主家,以後可定要用心教授學童,不辜負主家這份信任。”
魏秀才起身,恭敬應下,“兒子謹遵母親教導。”說完,他一眼掃到桌子上空空如也,就心疼的皺了眉頭,“娘,你還沒吃午飯?”
老太太擺擺手,“娘做活計做的順手,就忘記了。你在主家沒吃飽吧,娘這就炒盤雞蛋,咱們喝碗粥啊。”
魏秀才連忙攔了老母親,把門口的食盒拎了進來,笑道,“趙掌櫃見得兒子吃的少,特意給兒子捎了些吃食回來,我摸著還有熱氣,娘一起吃吧。”
母子倆打開食盒,一層層端出裏麵的吃食,見得都是肉菜,著實歡喜,再看見底下的點心等,老太太就歎了氣,拉著兒子衝著東南行了一禮,道,“兒啊,咱們這是受了人家恩義了,你以後可要記得報恩啊。”
魏秀才就是不聽母親這般囑咐,也是心裏感激之極,當然滿口應下。老太太瞧著滿桌子的好菜,想了想,就要魏秀才把醬牛肉和溜豆泡兒送去恩師家裏,然後又把那紅燒肉裏下了兩塊豆腐,魚香肉絲裏也加了白菜,另炒了雞蛋和別的一個青菜,湊了四個菜,請了平日常幫襯他們母子的左鄰右舍來,坐了個小席麵。
魏秀才的恩師聽得學生找了個西席差事,很是歡喜,送了一套文房四寶,鄰人們也是紛紛恭喜,送了些幹蘑菇,甚至幾顆青菜,魏家母子毫不嫌棄都接受了,招呼眾人,熱鬧吃喝起來。
趙豐年應了替妻子畫副相,就放在了心上。待得作坊裏眾人忙碌著,把那三十壇豆幹做好,送進城裏去的時候,就順手在書畫鋪子裏,買了各色顏料和畫筆。
瑞雪懊惱這時空沒有好的密封工藝,很多豆製品都不能做出來,也運不出去,所以就把功夫都下到了豆幹上,絞盡腦汁兒的琢磨了一上午,然後下廚忙碌開了。
先把豆幹放進油鍋裏炸成金黃色,改蘭花刀,切成菱形,再重新放進油鍋裏炸到硬挺。然後用香油炒蔥薑爆鍋兒,加進炸豆幹、鹽、糖、醬油、料酒和少量的水,大火燒開,小火收汁兒,待得出鍋裝進白瓷盤裏,仿似一根根金條堆在了美玉之上,晶瑩透亮兒,色澤極是誘人。
彩雲彩月站在一旁幫忙打下手,都是饞的偷偷咽口水,瑞雪被油煙氣熏得有些難受,就坐了一旁,笑著要她們先嚐嚐,兩個小丫頭歡喜夾了一塊送到小嘴裏,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夫人真好吃,咬著又勁道兒又香。”
瑞雪哈哈笑起來,打趣道,“我才知道,我原來吃起來還很勁道兒啊。”
彩雲彩月也反應過來剛才口誤了,羞紅了小臉,嘻嘻笑著。
趙豐年從外麵進來,見此就道,“怎麽這般歡喜,可是有何好事?”
瑞雪就道,“掌櫃的,你再不回來,我就被兩個小丫頭吃了,她們說我咬起來,很勁道兒呢。”
彩月羞得直跺腳,“夫人,我們說的是炸豆幹,哪裏是要吃夫人了。”
瑞雪笑得更厲害,親手夾了一塊送到趙豐年嘴邊,聽得他稱讚就道,“我見你要往外賣豆幹,就琢磨了幾個菜方子,熏得煮的拌的炸的,湊了湊,也有七八道了,你下次給那些買家一並送去,生意定然更好。”
趙豐年其實早就想到這樣的主意了,但是他心裏妻兒是第一位的,怎麽舍得她耗神,所以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想到瑞雪居然替他想到了,他心下歡喜,就指了門口的籃子道,“剛剛買了畫筆和顏料,找一日天氣好,給你畫相。”
瑞雪驚喜的瞪大了眼睛,也不顧彩雲彩月在一旁,就抱了趙豐年的腰,撒嬌道,“今日天氣就好,咱們馬上去畫,好不好?”
趙豐年尷尬的咳了咳,彩雲彩月立刻紅著小臉兒,端起豆幹就跑了出去。家裏新規矩,有了新吃食,第一個要送去給安伯,這是敬老。
瑞雪也覺孟浪,偷眼看看院子裏沒人,就俏皮的吐吐舌頭,趙豐年無奈,寵溺的順順她的長發,夫妻倆進屋換了衣衫,一同去了東園。
私塾裏剛剛開課,孩子們都被閆先生拘在一處讀書,難得園子裏極是安靜,瑞雪微笑坐在桂樹下的長木椅上,夏風吹過,星星點點的花瓣落下,不用動筆描繪,就已經是一副人間難得的畫作了。
趙豐年擺開各色顏料,仔細的一點點描繪著,不時抬頭同妻子對視一眼,深深的情意在兩人之間漸漸溢出,隨著微風吹送到不知名的遠方。
工筆,講究的是細致入微,當然也極耗功夫,足足一個時辰之後,瑞雪困乏得都要拿樹枝兒支著眼皮了,趙豐年終於宣布,畫好了。
瑞雪打起精神,上前看過,桂花飄落的背景,一個藍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樹下,一手托腮,一手拈著朵桂花,眉眼有些模糊,但是卻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臉上盈@滿笑意…
瑞雪雖是滿意,但還有些遺憾,問道,“這也看不出是我的臉孔啊?”
趙豐年自然不能說,他是不願送去裝裱時,一群外人對著他的妻子評頭論足,就扯了個借口道,“我的畫,重神韻,多過重細節刻畫。”
瑞雪哪裏知道自家這男人吃了飛醋,她又不懂畫,聽著好似很高深,也就不追究了。
夫妻兩人正在鑒賞的時候,學堂裏已經放了課,孩子們一窩蜂似的跑了出來,各自散去回家。
吳煜見得姐姐在這裏,就拐了過來,大壯和黑子自然一同跟著,待得三個小子知道是在畫像,都嚷著也要上去露露臉兒。
瑞雪的脾氣就是,若是不碰到原則問題,孩子一定要疼寵,自然不願三個小子失望,就笑著代他們向趙豐年求懇,趙豐年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本來好好的一副侍女圖,怎麽能加進三個小子?
但是他主動要給三個小子畫一副,人家還不同意,一定要同姐姐(師娘)在一副畫上,趙豐年氣得是咬牙切齒,也隻得點頭。
三個小子大喜,瘋跑回去拿了他們的木劍,換了大紅的練功服,各個抬頭挺胸,站在瑞雪身旁,那模樣頗有些護花使者的架勢。
趙豐年眼睛眯了眯,手下的筆尖迅速動了起來,這次沒用一個時辰,很快就畫好了,眾人湊到跟前一看,三個小子眉眼倒是很清楚,一個俊美,一個憨厚,一個促狹,但是,他們那手裏拿的,怎麽看怎麽不像刀劍,仔細辨認,居然是個炸雞腿!
黑子第一個就跳了起來,大叫,“先生畫的不對,我們明明拿的是刀劍!”
吳煜同這姐夫鬥智鬥勇經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思,就道,“哪裏是畫錯,明明就是故意的。”
說著,他就舉起了木劍,奔著姐夫刺了過去。
事關自己的光輝形象,而且是甚至要流傳幾十年,大壯和黑子也壯起膽子,一起上前幫忙。
趙豐年寒毒盡去,一身功夫,久未動用,哪裏會懼怕他們三個三腳貓,以一對三,常打的小子們哎呦出聲,然後揉揉屁股或者胳膊,照舊衝上去,一時間東園裏,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瑞雪看著那畫上,舉著雞腿的三個小子,笑得發昏,趴在桌上都起不來,原來自家男人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不願意就說不願意,何苦惹得幾個小子發瘋?
閆先生在屋子裏聽得動靜,出來一看這般情景,捋捋胡子,笑眯眯的又回去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