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四人,一路走走停停,在一家熟識的布莊裏買了兩匹細軟的棉布和幾色好絲線,兩個小丫頭抱了,又在路旁的小攤上買了隻小布老虎把玩兒,不知不覺就到了黃金樓附近,瑞雪翹著腳,想要向裏張望看看,卻被趙豐年攔了下來,“旁邊有別的酒樓,找個二樓包廂坐就是了。”
瑞雪笑得討好,“還是掌櫃的最聰明了。”
趙豐年哭笑不得,引了她進了對麵那家叫富貴的酒樓,不知道是不是眾人都存了就近看好戲的的心思,還未到正午,大堂裏就坐了八成客人,各個都是臉上帶笑,說得熱鬧。小二端著方盤上茶,偶爾高聲吆喝,很是吵雜。
趙豐年生怕別人碰到瑞雪,就起意勸她回家,以後再來,瑞雪卻是不喜,兩人正低聲說著話兒,就聽旁邊有人笑道,“哎呀,趙掌櫃,今日可是巧兒,我正要派人去請你,沒想到居然就在此處碰到了。”
趙豐年扭頭一看,也是笑著拱手見禮,“多日不見,劉掌櫃一向可好?”
那劉掌櫃是個微胖的中年人,天生一副笑麵,很是和氣,也是趕忙回禮,抬眼見得瑞雪在身旁,猜得是內眷,又往趙豐年身側避了一步,笑道,“前些日子運去南邊兩城的貨,賣得極好,那沈老板今日又帶了兩個彤城的客人來,想同咱們商談一下能否多多供貨,趙掌櫃若是無事,就同我一起前去坐坐,可好?”
若是平日,趙豐年自是點頭應下,可是瑞雪站在身旁,又懷著身子,他極不放心讓她自己回轉鋪子。
那劉掌櫃是個眼尖又腦子活絡的,立刻就道,“我在樓上剛剛喝了杯茶,還未等傳菜就下來了,若是趙掌櫃放心不下夫人,可以先請夫人去樓上小坐,待咱們商談過了,再回來接也好。”
瑞雪是不願意立刻就轉回鋪子的,聽得劉掌櫃這麽說,不等趙豐年點頭,就答道,“那就謝過劉掌櫃了。”
劉掌櫃笑著看向趙豐年,趙豐年隻得囑咐彩雲彩月好好照料,又賞了旁邊小夥計一把銅錢,這才同劉掌櫃一道出門去。
瑞雪衝著兩個小丫頭俏皮的眨眨眼睛,挑眉笑道,“掌櫃的總算走了,咱們終於能鬆散鬆散了。”
彩雲彩月也是歡喜,笑嘻嘻上前扶了她,那得了賞的小夥計兒立刻熱情的在前麵引路。
四人上了樓,那劉掌櫃的包廂正好在最裏,一路過去,隱隱聽得各個包廂裏隻有輕微的說話聲傳出,倒是比樓下大堂要清靜許多。
小夥計開了包廂門,請瑞雪坐下,嘴皮子麻利的把自家的點心和茶水說了一通,瑞雪點了兩樣名字新奇的點心,外加一壺味道清淡的雨霧茶,小夥計應著就下去了。
瑞雪正要招呼兩個小丫頭也坐,包廂門卻被人敲響了,彩雲疑惑的開了門探頭去看,鼻子差點貼到一張笑嘻嘻的胖臉上,她驚得向後一退,那個半大小廝就整個擠了進來,瑞雪看著他眼熟,半晌才想起,“楚府的?”
那小廝立刻上前見禮,“正是,小的旺財給趙夫人問好。”
“免禮,可是有事?”瑞雪淡淡應了一句,旺財起身,笑得一臉憨厚,“回夫人的話,我家公子正巧在對麵兒包廂喝茶,碰巧見得夫人到此,就要小的來請夫人過去,喝杯茶說幾句閑話。”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飲茶閑話,這怎麽聽也不合規矩,瑞雪張口就要拒絕,旺財卻又道,“我家公子說,夫人若是怕人背後詬病,可以開著門,況且他與趙先生也算的上是半個友人,趙先生就是見了,也不會多心。”
瑞雪皺眉,雖是還覺得有些不妥,但一來楚歌歡這話說的沒錯,二來,若是她堅持不去,姓楚的那乖張的性子犯了,闖到這包廂來,倒是更惹人注目。
如此想著,她就站了起來,吩咐彩月留下,然後帶了彩雲移步到對麵兒的包廂,楚歌歡正握了酒壺,極認真的往一隻白玉小酒杯裏倒酒,扭頭見得她進來,就笑得邪魅又得意,“趙夫人一向可好,多日未見,怎麽好似豐腴許多,可見,夫人的日子過得著實不錯。”
瑞雪冷冷掃了旺財一眼,走到那離得楚歌歡最遠的位置,穩穩坐下,輕笑道,“不偷不搶,憑著良心賺銀錢,過自己的踏實日子,自然不錯。”
楚歌歡聽得她照舊是這般牙尖嘴利,不但不惱怒,反倒極是歡喜,伸手推了白玉酒杯到她身前,笑道,“陪我喝一杯?”
瑞雪細瞧他臉色泛紅,狹長魅惑的眼眸微微蒙著一層霧氣,仿似醉得極深,深怕他不定又有什麽古怪之事,就越加不願再坐下去,“抱歉,楚公子,我懷了身孕,不能喝酒,若是你實在無趣,我家先生過半晌就會回來,到時請他與你同飲吧。”
“身孕?”楚歌歡眸色立時黯了幾分,待掃向她微微凸起的腰腹,頃刻間,那些黯淡又換成了濃濃的苦澀,終究,他還是沒有那個命,但凡所愛的,都不會屬於他…
“那…恭喜趙夫人了,這可是大喜事,值得痛飲三杯。”他這般說著,也不再用杯子,直接舉起酒壺就往嘴裏灌去,那酒水順著他的口邊淌出來,流進衣領裏,瞬間浸得血紅色的衣衫,顏色更深。
瑞雪看不得他這般,直覺裏就猜得他必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就勸道,“少喝一些吧,楚公子若真有心道賀,待孩子滿月時,再上門坐坐就好。”
楚歌歡放下酒壺,長出一口氣,神色嘲諷而不屑,“孩子滿月時,我怕是正躺在茅廬裏守墳盡孝呢,楚家二公子,有名的浪蕩之人,氣倒親爹,幡然悔悟,守孝恕罪…哎呀,這可又夠淩風城裏的百姓說上半月了。”他說著說著就哈哈笑了起來,臉上盡是歡喜,可惜,卻沒人看到他半垂的眸子裏藏了什麽…
瑞雪沉默半晌,待他停了笑,就慢慢伸手替他斟了一杯酒,淡聲說道,“靈風城裏現在可是熱鬧,自然有那更惹大夥兒注意的人。你若是心裏難過,就別勉強自己笑,惹得聽者心酸。不如找個無人之處,哭上一場也沒什麽不好,權當洗洗眼睛了。”
楚歌歡端了那酒杯,愣了半晌,突然又笑了,這次卻真心許多,眼裏的溫暖之意,再也掩不住,“洗眼睛?這說辭新鮮,我就知道,請老板娘過來閑話定是不會無趣,沒想到,知我者,老板娘是也。”
“楚公子謬讚了,我生性心腸軟,最是見不得人家苦痛,哪怕你是路人,也會勸上幾句。”
楚歌歡細眼微眯,那笑意就換了苦澀,一口喝幹杯中酒,道,“不論如何,還是謝老板娘好言相勸。”
瑞雪聽得他換了舊日稱呼,也沒有多言,微微一笑,起身行了一禮,“告辭。”
楚歌歡眼見她轉過身去,就要出了包廂門,心底的不舍之意猛然上湧,繼而抵到嘴邊,喚道,“老板娘…”
瑞雪回身,臉帶疑色,問道,“楚公子,還有事?”
楚歌歡一腔話語,突然又不知如何分說,嘴角動了動,最後隻低低說了一句,“多謝老板娘相勸,當日擊掌盟誓,曾言三事,這就算第二件吧。”
瑞雪挑眉,輕笑道,“楚公子也說過,你算得上我家先生的半個友人,那自然也是我的半個友人,我雖是女子,學不來男兒瀟灑,但出言勸得友人少飲幾杯酒,也知不能收‘酬勞’。這第二事就不必了,告辭。”
說完,她轉身行出,再不停留,很快就進了對麵的包廂,彩雲狠狠瞪了旺財一眼,嚴嚴關了木門。
旺財撓撓後腦勺,後怕的吐吐舌頭,他也不是故意要騙這主仆的,如若提起自家公子酒醉,他絕對請不來她們啊,他這不也是心疼自己主子嗎?
楚歌歡收了目光,伸手從腰側的荷包裏,拿出一塊玉佩,慢慢放在手心摩挲,若是當日她去鋪子典當時,他出手相幫,或是那一日沒有趁機逼她盟誓發願,是不是這樣爽朗大氣的女子,哪怕不會改嫁與他,也會真心拿他當個好友看待,而不是這般生疏,甚至帶著防備…
正這時,門外突然有人“咣咣”拍著門板,大喊著,“二公子,二公子,可在裏麵?老太爺不好了,府裏喊您回去呢!”
楚歌歡立時臉色煞白,猛然就站了起來,大步向外奔去,旺財連忙跟上,主仆兩人誰也沒有留意到,那塊玉佩並沒有被塞進荷包,而是滑到了桌旁的大花盆裏,躺在幾顆鵝卵石中間,閃著深碧的幽光…
七日後的正午,一行七八輛華貴的楠木大馬車進了淩風城,車旁護送的十幾個男子,皆是神色肅然,眉宇間隱隱含著一絲冷厲,如此在鬧市中行進,沒有一人扭頭好奇打量街道兩旁的店鋪,可見紀律之強悍。
其中一人眼見日頭越顯毒辣,就扯了馬頭,走到第二輛車旁邊,低聲問道,“桂嬤嬤,先找家酒樓歇息片刻,再派人去找清靜的客棧吧。”
車裏沉默半晌,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好,記得找個熱鬧之處,順便探探消息。”
那男子應下,飛身跳下馬,問詢了兩個路人,很快三拐兩拐就到了富貴酒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