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這裏才是家

“好,咱開,咱明日就進城去買鋪子,一定開個靈風城最大的素菜館子。”趙豐年慢慢替妻子揉著頭上幾個能讓人放鬆的穴道,輕聲哄著,“別想了,你以前是誰家小姐丫鬟都沒妨礙,你已經嫁給我了,別說是來了一堆奴婢下人,就是皇帝皇子來了,也不能帶走你。”

瑞雪聽得他這般說,鼻子一酸,心裏的愧疚和感動就都化作了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哽咽出聲,“掌櫃的,我不是故意騙你,我實在是…”

趙豐年不知她說的是借屍還魂一事,還以為她為了猜錯身世而自責,連忙出口打斷她,“別想了,我又沒怪你,趕緊擦擦眼淚,一會兒煜哥兒回來,又得以為我欺負你了。”

瑞雪抹了眼淚,想起自己弟弟那護姐到底的模樣,也覺心裏溫暖,輕輕歎氣笑道,“我喜歡咱們家的小院子,喜歡咱們家的鋪子,喜歡這村子,喜歡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就算吃些辛苦,也覺得心裏踏實。那些人即便以前真是我認識的人,現在對我來說,也是再陌生不過,我絕不會和她們回去那深宅大院,被規矩禮法綁得死死的,我還要和你還有煜哥兒一起出去遊山玩水呢。”

趙豐年此時心裏大石算是徹底落了地,狠勁抱了抱妻子,語氣裏滿滿都是歡喜,“好,咱絕對不回去,等孩子們出生了,咱們就帶了他們一起去。”

瑞雪在他肩窩裏蹭了蹭眼淚,用力點頭,“一起,都一起去。”

夫妻倆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堅守自己的家園,哪怕一場無邊富貴,唾手可得。

若是這些陌生人,行事能入得了他們的眼,以後就當個親戚走動,若是他們有何不妥之處,就徹底斷了來往,照舊過他們的小日子。

趙豐年安頓了瑞雪重新躺好,就要去前院打發那些丫鬟婆子,瑞雪想了想,還是說道,“掌櫃的,他們畢竟救了我,又是遠路而來,一麵都不見,到底有些不通情理,不如,你把那老嬤嬤請進來,我同她好好說說,再讓廚下準備兩桌細麵款待一番吧。”

隻要她說,趙豐年哪有不應的,更何況這般處置也更妥當,於是果真去了前院,請那老嬤嬤進後院敘話,綠蕊和武二都要跟著,趙豐年卻是不喜他們一個出言魯莽,一個身上帶著功夫,出手相攔。兩人自然惱怒,老嬤嬤心急,隨意揮手讓她們退下,就隨趙豐年進了二門。

瑞雪本來靠在軟墊上等待,但喝下的藥湯漸漸起了作用,眼皮就變得沉重起來,模模糊糊睡了過去,夢裏紛亂繁雜,好多陌生的畫麵閃過,一時是一個老嬤嬤在摟著她掉眼淚,一時是一個小丫鬟同她趴在一處矮牆後,偷看校場裏的男子們練刀,一時是一群人抓著她打板子,一時是一個年輕女子笑得很是得意,一時又有那年輕俊美的男子拉了她的手,要她等他回來…

好多人,好多事,潮水般向她湧來,馬上就要將她淹沒,無邊無際的黑暗、窒息…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從靈魂深入迸發出來,她拚盡全力的大喊,“我是秦瑞雪!”

那黑暗好似感受到她的決絕,僵持片刻,又如同來時一般,迅速消失的幹幹淨淨,隻留了那麽一絲淡淡的悲傷、留戀和不甘,在心底深處回蕩不休。

瑞雪長長呼了一口氣,雖然不知剛才那般是夢境,還是真實的危險,但她清楚的知道,但凡剛才軟弱一點,恐怕她的意識就再也回不來了,也許這身子就是別人的了…

趙豐年開門進來,見得妻子滿頭大汗,心裏一緊,大步邁到跟前,輕聲問道,“雪,雪,醒醒,是不是做惡夢了?”

瑞雪慢慢睜開眼睛,見得他眼裏的急迫,疲憊一笑,“掌櫃的,我還在,真好!”

趙豐年掏了帕子,給她擦去頭上的汗珠兒,安慰道,“說什麽傻話,你不在這,還能去哪裏?”

瑞雪也解釋不清,剛才是何等的危險,也不願意他跟著擔憂,就笑得又歡喜了幾分,剛要再開口,就聽旁邊有人顫著聲音喊道,“小姐…真是小姐!”

瑞雪這才知道屋子裏還有外人在,連忙放開了趙豐年的手,扭頭看去,那是一個微胖的老婦人,穿著對襟兒的草綠色錦緞夏衫,玉色繡折枝的錦襦裙,頭發盤得一絲不亂,插了兩根銀簪,眉目慈和,此時正滿臉都是淚水的望著自己,哪怕她剛才拒絕了這具身體原有的回憶,但是冥冥中,依舊對這老婦人生出一絲親切感。

瑞雪暗暗歎氣,收回目光,問詢趙豐年,“掌櫃的,這就是你說的那位老嬤嬤?”

那老嬤嬤頓時臉色煞白,所有驚喜消退的幹幹淨淨,不等趙豐年回答,她已是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拉了瑞雪的手就掉了眼淚,“小姐…我是桂嬤嬤啊,我是奶娘啊,小姐,你不認識誰,也不能不認嬤嬤啊…”

瑞雪見得她這般老淚縱橫,一聲聲喚著小姐,心裏也是不好受,若是這肉身的原主人還活著,怕是早應該撲進老太太懷裏,一同痛哭了,但是她是秦瑞雪,不是老嬤嬤口中的小姐,若說她唯一能替那悲慘死去的前主人做些什麽,也隻是以這副身子麵孔,活下去,安慰那些曾經待她至善的親朋…

“嬤嬤,剛才在河邊,真是感謝您府上的護衛,出手救了我,我們趙家貧寒,無以為報,隻備了兩桌兒薄酒,嬤嬤若是不嫌棄,一會兒就…”

“小姐,我是桂嬤嬤,你真不記得嬤嬤了…”老太太聽得她的語氣客套生疏,半點兒沒有原來的親昵,仿似她真是陌生人一般,就發了急,抹了兩把眼淚,又道,“小姐,你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是害怕回去會再出事?小姐放心,有嬤嬤在呢,這次嬤嬤再也不離開你身邊了。嬤嬤,護著你,我的小姐啊,你是不是心裏怨怪嬤嬤了。你打嬤嬤都行,就別不認我們,候爺和夫人在九泉之下知道了,要恨我這老婆子沒看好小姐…”

老太太是真傷心了,嚎啕大哭,一年三百多日,風霜雨雪,恨不得走遍全武國每個城池,就為了找尋這如主也如親女一般的小姐,可是,當真見到了,小姐居然不認她們,她如何能忍住,不痛哭出聲。

瑞雪被她哭得無法,抬眼向趙豐年求救,趙豐年也是皺眉,到底還是上前說道,“嬤嬤先收收眼淚,聽我們說兩句吧。”

老嬤嬤哭了這半晌,心裏更是好奇自家小姐為何如此陌生,立刻就收了眼淚,直盯盯看向趙豐年,大有你不給我個理由,我就同你拚命的架勢。

趙豐年苦笑,心思轉了轉,就道,“我們夫妻都是外地到此的,我比內子早來了兩月,在村中教授孩童讀書,因為舊傷發作,昏迷不醒,村裏鄉親心急,正巧那時,村裏人發喪時在亂葬崗救了內子回來,同樣也是昏迷不醒,村裏長輩就做主給我們成了親,互相衝喜之下,我們夫妻居然都好了。嗯,內子…當初高熱,許是燒壞了腦子,以前之事,盡皆忘記。因為她識字,我們就猜測她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直至今日你們找來。”

老嬤嬤聽得那“前世皆忘”四字,就好似有無數炸雷落在了頭上,身子晃了晃,就要軟倒下去,瑞雪眼疾手快扶了她,讓她靠在軟墊上,安慰道,“嬤嬤,我當日到得村裏,受傷不輕,想必以前的日子也不好過,如今我嫁人,又即將生子,日子過得不知多快活,所以,以前忘了也就忘了,我也不願再回去,嬤嬤就不必傷懷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老嬤嬤哭得更厲害了,她的小姐啊,到底吃了什麽樣的辛苦,要重傷流落在外,要被扔到亂葬崗,要嫁給一個窮書生,要住著破院子,蓋這樣的破被子,甚至還想著以後就一直過這樣的日子…

老太太越想越傷心,拉了瑞雪的手就道,“小姐,跟嬤嬤回去吧,這次嬤嬤一定豁出命護著你,咱們府裏要什麽有什麽,小姐不能過著窮日子啊…”

瑞雪聽得她一口一個窮日子,一口回候府,臉色就冷了下來,這日子也許在富貴之人眼裏看得,是很寒酸,很窮苦,但卻是他們夫妻倆人,一手一腳,辛苦賺回來的,他們住在這裏自有一份驕傲和熟識,哪裏能聽得人家說這日子如何不好,她於是慢慢抽回被老嬤嬤握著的手,淡淡笑道,“嬤嬤不必多擔心,我之所以前事皆忘,怕也是上天定的緣分,以後我就與候府半點兒關係都沒有了。嬤嬤既然知道我還活著,就不必多想如何愧對我的父母,安心回候府過日子吧。”

老太太驚得都忘了繼續哭下去,手指哆嗦不停,“小姐,你怎麽能說,與候府沒有關係?那是你的家啊,是候爺和夫人給你留下的家啊。”

瑞雪搖頭,笑著看向趙豐年,“不,這裏才是我的家,有我的夫主和孩兒,我絕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