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道謝,伸手理了鬢發,抻了衣襟裙角的皺褶,好似絕望欲懸梁自盡的女子一般,努力想要整理好自己的妝容,然後才慢慢挪去了洞口邊上,眼望著漸漸泛白的天際,吹著微潤的晨風,一手撫胸,輕輕開口唱道,“我看到滿片花兒的開放,隱隱約約有聲歌唱,開出它最燦爛笑的模樣,要比那日光還要亮…”
武二本以為她要唱些什麽哀痛曲調,沒曾想,居然是這般古怪卻歡快的調子,瑞雪的聲音又是清脆悅耳的,在這般的晨曦裏,隨著晨風送進洞裏,如同鳥鳴一般,極是動聽,任是他這樣粗豪的漢子,冷硬無雙的心腸也聽得有些入迷。
瑞雪唱著唱著,仿似歡喜起來,右手有節奏的敲在岩璧上,“我唱著媽媽唱著的歌謠,牡丹兒繡在金匾上,我哼著爸爸哼過的曲調,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
一遍唱過,瑞雪聽得洞裏沒有動靜,一顆心簡直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一般,重新又開始唱起第二遍,這次隻到一半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咕咚”一聲,她立時扭頭去看,果然,那武二已經歪倒在地,半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猛然躺倒在地,右手緩緩鬆開,露出裏麵一個細紗縫成的小荷包,這是她前日突然起了玩心,在兩胸之間的位置縫了個小口袋,裝了這強力迷藥進去,沒想到還真靠它救命了。她眼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劈啪落下,有救了,這劫難終於暫時避過了。
肚子裏孩子感知到母親心緒起伏,不安分的踢動兩下,瑞雪趕忙坐起,伸手撫動,“兒啊,閨女啊,不要害怕,娘在呢,娘一定帶著你們回家去,你們要乖乖的,別拖娘後腿啊。”
兩個孩子好似聽懂了一般,馬上就停了動作,再沒搗亂。
瑞雪輕輕笑了,脫了外衫下來,沾著岩壁上浸出的水珠,打濕了一塊,纏在口鼻上,捏著手裏的紗布袋,小心翼翼走進山洞。
武二雙眼緊閉,臉上好似帶著一絲不甘之色,側躺在地上,再有方才那般凶狠模樣,仿似一隻小綿羊般柔弱好欺。
瑞雪試探著踢了他兩下,見得他半點反應都沒有,這半晚上受的驚嚇恐懼,頓時湧上了心頭,掰開他的嘴巴,把紗布袋裏的藥粉統統塞進去,然後抄起一旁的石頭,瘋狂砸在他的頭臉上。
很快,武二的額頭、臉頰都滿是血口子,鮮血滴滴答答流得地上聚了一小灘,任是他深度昏迷,但是劇痛之下,他的身體還是本能的抽搐了兩下,瑞雪以為他醒了,立時嚇得跑出多遠,但是等了好半晌,見他再沒有別的動作,這才完全放了心。抓起他的兩隻腳脖子,費力的拖到了洞口,解去口鼻上的衣衫,狠狠喘了幾口氣,就在他懷裏摸出那把黃銅匕首,擼開他的衣袖重重割了下去。
那匕首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凶器,瑞雪又是恨極,不過片刻功夫,武二的手筋和腳筋就全被割斷了,任是他再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暴起傷人。
瑞雪這才泄了心頭壓了半晚的恐懼,想要大哭出聲,又死命咽了回去,不行,這一會兒還不是完全放鬆的時候,若是武二說的不錯,那狼群馬上就要來了,嗅得這裏有血腥之氣,怕是要連她一起當早飯吃了。
但是,這山坡又這般陡峭,想要下去難如登天,要想個什麽法子才好呢。
瑞雪在山洞口左看右看,連根藤蔓都沒找到,最後隻得把主意又打到了武二的身上。
記得前世,她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曾用木板釘過一隻爬犁,冬日裏,她們姐弟趴在上麵從高高的冰道或者雪坡上滑下,總是歡喜的大喊大叫,此時說不得,就要讓武二充當一下爬犁了。
她推了武二又往洞口挪了挪,要他的雙腿懸在岩壁下,然後騎坐在他的肚子上,用衣衫纏在他的腰和自己的腿上,心裏默念無數遍神佛保佑,就死死抱著他的雙腿當支撐,自己的雙腿做緩衝的刹車,猛然滑了下去。
那岩壁雖說光滑陡峭,但是,凸出的細小岩石還是不少,很快武二的衣衫就被磨碎了,剮蹭得血肉模糊,留下長長一道血痕。
瑞雪的雙腳也是不好受,鞋子被磨破,後腳跟疼得簡直沒了知覺,好再,這犧牲沒有白費,山坡下的草地很是鬆軟,又有武二做肉墊,兩廂一抵消,半點兒沒有受到衝擊,她終於逃出來了,這山下的樹比在洞裏看著都綠了三分,陽光也極明亮,鳥雀叫得也更歡快…
瑞雪努力要自己不去看武二的慘狀,隻去看這些綠樹紅花,慢慢心神就和緩許多,她忍著腳疼站了起來,握握拳頭給自己打氣,“秦瑞雪加油,你家就在西邊,不過七八十裏,一個白日怎麽也到家了,家裏有飯菜,有孩子爹,有弟弟,你要趕緊回去!”
她這般高喊了幾聲,好似身上就充滿了力氣,一手握了匕首,一手撿了根木棍拄著,就鑽進了西邊的樹林…
她剛剛離開沒有半刻鍾,就有一群野狼來喝早茶,見得武二這塊意外的“點心”,簡直欣喜若狂,齊齊湧上去,爭搶起來,不過每狼分得三五口就把一個壯碩男子啃個精光,末了連骨頭還不舍得丟棄,直接叼回老巢給孩子們練牙口了。
這般又過了兩個時辰,一個老頭兒帶了十幾個大漢從東邊兒的樹林裏鑽出來,見得那山坡上的血痕,散亂的狼爪印子,還有破碎的女子外衫,都是臉色發白,老爺子恨得直跺腳,到底不甘心這般確認那女子的死訊,飛身上了山洞,嗅得那洞裏熟悉的迷藥氣味,終是眼角濕潤,“老天無眼啊…”
一個青衣大漢見得老頭兒跳下來,就伸手撿了那件女子外衫,低聲問道,“老爺子,要不要去把那群狼拾掇了?”
老頭兒搖頭,“回去吧,總要留些東西給趙小子泄恨啊?”
眾人都是歎氣,四處又尋了半晌,還是不見半點兒生還跡象這才徹底放棄,重新鑽進了樹林…
趙娘子被狼吃了!
這個消息堪稱重磅炸彈,徹底炸翻了整個雲家村,家家戶戶都是驚聲一片,女子們掉了眼淚,男子們也是跟著歎氣,那平日熟識的各家小媳婦、雲二嬸子等人更是直接就哭昏了過去,醒了就指天罵地,滿天神佛,半個都不開眼,這麽好的女子,怎麽就不得善終,肚子裏還懷著兩個孩子,該有多慘啊。
趙家院子裏更是哭聲一片,高家、王家還有幾個小丫頭聽得消息都扔下鋪子,從城裏趕了回來,彩雲彩月抱著廊柱直撞腦袋,夫人送她們進城哪裏是為了去幫忙,明明就是怕賊人來了傷了她們,可是夫人卻遇險了,她們不能替主子擋災,活著還有什麽用處?
張嫂子和翠娘抱頭大哭,梆梆捶著胸口,誰見了都忍不住鼻酸流淚,這世道,哪有公平之事啊?
二院正房裏,趙豐年和吳煜坐在桌前,對著那件滿是血色的外衫,仿似瞬間老了十歲,兩個都是不言不動,直坐到日上正中,眼淚終是滴滴答答掉了下來,砸在桌麵上,濺起血紅色的水花兒,“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姐姐不會死,我姐姐一定殺了那惡人,躲進林子了!”
“我也不信,”趙豐年伸手抓了那件衣衫,上麵每一道血痕都化成了利劍,穿透他的胸腔,疼痛欲死!他剛剛得了這樣的好日子,上天怎麽能,一夜之間就收回去呢,妻子,兒女,再也回來了嗎,他不願相信,他的妻子是天下最聰慧的女子,什麽艱難都挺過來了,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死了?
“走,上山,活要見人,死要見…”那個“屍”字,在他的唇齒之間,轉了又轉,如何也說不出來,他狠狠閉了眼睛,粗魯得抹去眼角的水跡,抄起手邊的長刀就走,吳煜隨後大步跟上。
風調雨順苦著臉坐在門外台階上,一見主子殺氣騰騰出來,都道不好,剛要上前攔著,安伯卻扯了他們,“你們看家,我跟去。”
不隻是他,所有不相信趙娘子死了的人,都撲騰爬了起來,跟在趙豐年身後,欲爬山去親眼一見,張大河和高福全幾個死活勸了各自的媳婦兒留下,然後小跑兒著追了上去。
一路上翻山越嶺,誰也沒有說話,待到得那山坡之下,眼見那修羅場一般的地方,人人都是腳軟,那山坡上的一尺多寬的血痕,剮蹭的碎衣衫、血肉,觸目驚心,那草地上遍布的狼爪印和血滴,告訴每一個人,狼群是如何享受了他們的早餐…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盯著趙家幾人,不知道他們下一刻會不會發狂,亦或者吐血倒地,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們雖然臉色蒼白,卻依舊堅持四處查看,末了甚至跳上了山洞。
山洞裏的迷藥早被晨風吹淨,火堆也燃燒幹淨,安伯在山洞裏轉了又轉,最後停在了洞口右側,微微皺起了眉頭,眼裏閃過一抹喜色,“趙小子,興許雪丫頭真沒喂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