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燃起了香爐裏的安神香,然後悄悄掩了門出去,囑咐幾句在門外打地鋪上夜的小丫鬟,就也回房了。
趙夫人的夢裏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兒子取了官家小姐,生了白胖的孫子,滿城達官貴人門都登門來道賀…
她歡喜的都要飛上了天,卻突然覺得身上哪裏不對勁,好似癢得厲害,難道屋裏進了蚊子,一定是負責打掃屋子的小丫頭沒有合嚴窗紗,模糊中她想著明日定要罰她跪上一日牆角,可是,那身上的癢卻像是沒有止境一般,越發難忍起來。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伸手在胳膊上撓了兩下,借著床頭燈籠裏的微弱亮光,她眼見那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凸起了無數大包,紅彤彤色澤極其詭異,她還以為自己沒有睡醒看錯了,揉了眼睛,再仔細去看,那紅包還是沒有消失。
她立時大驚,趕緊掀了衣衫去看,結果這一看嚇得她差點昏過去,前胸後背,胳膊大腿,沒有一處完好的,全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腫包,伸手按上去,那腫包裏好似還有水光流動,再一用力,腫包被捏破,流出一滴黃色的膿水來,所過之處,鑽心刺骨的癢,比之方才可是要甚於千倍萬倍,她再也忍耐不住,驚聲高喊起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門外值夜的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聽得動靜趕忙爬起來,開門進來,問道,“夫人,您可是要喝茶?”
“喝什麽茶,快去喚吳嬤嬤來。”趙夫人光著腳就跳到了地上,生怕坐在床上會壓破身上的膿包,更加癢得難忍。
小丫鬟從未見過夫人如此失態模樣,嚇得發愣,慌忙應了就往外跑,很快,吳婆子一邊係著衣帶,一邊小跑進來,見得自家夫人如此模樣,就說道,“夫人,怎麽站在地上,地上涼啊,快上床。”
她說著就要扶趙夫人上床,趙夫人卻怕她碰破了膿包,慌忙退後幾步,擺手說道,“掌燈,快,多點蠟燭!”
吳婆子眼神不是太好,一時也沒瞧出她身上的異樣,待得小丫鬟點了三盞燭台,統統放到桌子上,趙夫人掀開袖子,吳婆子才終於看清了趙夫人那滿身的紅包,驚得差點扔了手裏的茶碗,一迭聲的說道,“夫人,這是怎麽了,被蚊蟲咬了?”
趙夫人剛才一時驚慌,沒有多想,此時有人伺候照料,就勉強定了心神,搖頭說道,“蚊蟲哪裏能咬得這般厲害,怕是吃什麽沒吃好?”
老婆子仔細想了晚飯的菜色,說道,“夫人晚上吃的都是平常常吃的菜色,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難道是誰在裏麵做了手腳?”
趙夫人狠聲吩咐,“把在灶間做事的下人都給我關起來,然後去請最好的大夫回來。”
“是,是,夫人。”老婆子應聲就下去了,喊醒了院子裏幾個膀大腰圓的媳婦子,拿了繩子闖去下人聚集的排房,把平日在灶間裏做事的廚子、雜工綁了個嚴嚴實實,然後關去了柴房。
廚子、雜工們累了一日都是睡得香甜,這般忽然被綁,自然不知為何,就吵嚷起來,很快整個趙家都驚動了,趙德撇下床上的美貌丫鬟,胡亂穿了衣衫跑出來,見得老婆子這般行事,就惱怒道,“吳嬤嬤,深更半夜,這是鬧得什麽事?”
老婆子趕緊行禮,“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怕是灶間這幫人在吃食裏做了手腳,少爺趕緊去後院看看吧。”
趙德雖然蠢笨好色,但還算得上孝順,聽了這話,抬腳就往後院跑,眼見母親的房間燈火通明,他也不等通報就闖了進去,趙夫人正咬著牙強忍著不去撓那些腫包,突然見得兒子進來,眼淚就忍不住掉了出來,“兒啊,快救救娘啊。”
她說著就掀開了袖子,一瞧得那駭人的紅包,趙德也是嚇得一哆嗦,連忙上前查看,然後扭頭就往外跑,帶了兩個小廝直接奔去最好的承德堂,砸開了藥房的大門,連請帶拽的把老大夫弄去了趙家。
男女有別,趙夫人不好直接掀了衣服給大夫觀瞧她的身子,隻能隔著床帳擼了袖子,老大夫六十年紀,眼神比那婆子還要差上許多,隻瞧得滿眼的紅包,再一診脈,又沒有什麽異樣,就捋著胡子犯了難,“夫人這病症,倒好像是體內熱度鬱積,又不小心吃了不潔之物,才惹得熱毒外溢,起了這樣的駭人的腫包。”
“那大夫,可有好藥方,能立時止癢?”趙德趕緊問道。
老大夫慢慢揉揉手腕上那塊,剛才被他掐青之處,不緊不慢的說道,“沒有,隻能給夫人開些去火的湯藥,至於止癢,熱毒散了,自然這腫包也就消了。”
趙德聽他說得好似漫不經心,立時大怒,上前還要抓他的衣領,卻被趙夫人攔住了,吩咐老婆子好生送了大夫出去,趙德追著喊道,“不許給他診金,這就是庸醫!”
老大夫氣得直哆嗦,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裏暗想,這趙家就是再去跪著請他,他也不來了。
趙德心急如焚,眼見著母親忍不住又撓破了幾個腫包,癢得直呻吟,他隻得再次出門,一同又‘請’了三四個大夫回來,一個平日治療疑難雜症有些手段的老大夫,勉強看出些門道,說道,“夫人這是沾染了什麽不潔之物,但卻不致命,隻是要遭些罪了,忍過半月,這些膿包就能自行消去了。”
“此話當真?”趙家母子都是喜得喊出聲來,那老大夫點頭,“若是夫人忍耐不住癢意,就泡泡水,興許會好過一些。其餘藥膏或者藥湯,都容易適得其反,加重病情。”
趙夫人在帷帳裏聽得有止癢的辦法,簡直大喜過望,恨不得立時把人都攆出去,直接坐到水裏才好。
那老大夫極有眼色,連忙拱手告辭,其餘幾人也跟隨而出,這次趙德可沒有小氣,每人送了十兩診金,打點的他們樂樂嗬嗬都回去了。
老婆子立刻帶著小丫鬟們燒水裝桶,待扶了趙夫人坐進去,果然比先前好受許多,癢意雖然們有完全消散,但已經可以忍受了。
趙德放了心,吩咐老婆子放了嚇破膽的廚子、雜工門,然後又守了半個時辰就去睡了,但趙夫人卻是還要在水裏泡著,轉眼到了天亮,眼見的皮膚上紅腫依舊,又多了許多皺褶,趙夫人就趕忙爬了出來,但是不到片刻,又癢得受不了,隻好重新再進去。
隻可憐了那些丫鬟們,徹夜燒水抬水,都是累得手腳酸軟,半靠在門外站不起來。
如此這般三日過去,趙夫人已經泡得脫了一層皮了,但是除了吃喝拉撒,依舊還要蹲在水裏,否則就癢得想要撞牆。趙德也是無法,先前還每日陪著,後來就借口鋪子忙,不時跑去花樓透口氣。
彤城本就不大,趙家又是武國首富,一點兒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百姓的眼睛,很快趙家夫人得了怪病,起了滿身紅包,要日日坐在水裏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城池。
有那好奇心重,平日與趙夫人又有些過節的婦人,就打探了去過趙府的大夫,得了銀錢的自然要說好話,但是那先前吃了苦頭還未得半文診金的就難免陰陽怪氣兩句,“趙夫人內火旺盛,火毒外溢!”
內火?什麽內火?趙老爺重病在床,別說人道,就是說話都費勁,她一個活寡婦內火旺盛,這就值得眾人玩味一翻了,於是,很快城裏的流言,又有了新轉變,隻不過這次人人都未敢大方交談,一律換成了交頭接耳,不時發出幾聲曖昧不明的笑聲。
這樣的大事,趙家的姻親吳家,自然也聽說了。
這一日吳家大宅裏,吳家老爺夫人正坐廳裏閑話,就見吳小姐滿臉怒氣的帶著兩個小丫鬟,遠遠走來。
吳老爺就歎氣道,“湘雲這脾氣真是越來越嬌氣了,你這當娘的可要勸著些,再過三月出了孝期,她再也沒有借口可尋,就要嫁進趙家了。大哥那裏也來了書信,也說馬上就有用到銀錢之處,朝中開始不安靜了。”
五夫人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女兒脾氣不好,你怎麽能怪到我頭上,你這當爹的,可是比我還嬌慣她。再者說,她本來是許給趙大公子的,如今又轉配給趙二公子,外麵傳言可是不好聽,你叫她一個女孩子家,如何能忍得下?”
吳老爺歎氣,也是無奈,“那能有何辦法,咱們就得她一個女兒,家族那邊又都靠大哥在撐著,若是連這事都幫不上大哥,家族裏落魄了,咱們有事依靠誰去。宏兒還小,待他長大,科考也要有家族照應。”
吳夫人一聽提起自己兒子,也收了臉上的惱色,說道,“罷了,湘雲嫁過去,就算宏兒將來科考不成,也能跟趙家學著經商,將來賺些產業,也不至於貧苦度日。”
他們夫妻倆商量著,打定了主意,待得女兒進來時,吳老爺就扯了個借口去了書房,留了吳夫人拉著女兒坐下細問,“這是怎麽了,湘雲。不在房裏繡嫁衣,又跑出來作何?”
吳湘雲跺腳,嬌美的眉眼皺在了一處,別有一番風情,嗔怒道,“娘,那趙家真是敗德,先前就被人笑話生意敗落,如今又四處都在傳趙夫人…趙夫人…”她說到一半,憤而扭身,氣道,“女兒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