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們主仆打算得挺好,桂嬤嬤卻不是傻子,特別是還有木三這個老江湖人在,青布小馬車進了城,隻在各處轉了一圈,就拐去了城西北的民居巷子,花了二兩銀子,很快租了三間廂房,小住半月。
房主姓曹,是對兒母子倆,兒子曹大郎在城門口擺攤賣麵人兒,厚待本分,曹老娘整日做些繡活,貼補家用,也極是熱情爽快,一聽說桂嬤嬤幾人是從外地趕來,親侄子就在即將歸來的鎮北軍中,曹家母子倆更是熱情,那曹大郎但凡在城門口聽得一點兒消息都會跑回來告知一聲,曹老太太也不吝嗇,衣食照料的很是周到,桂嬤嬤也是個精明,善於籠絡人心的,不出兩日,眾人相處的就好似一家人一般。
所以,任憑於婆子帶了再多的人,把客棧翻得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他們幾人的蹤跡,倒是隱隱懷疑自己那日是否花了眼…
這一晚,將軍夫人又接了消息,鎮北軍已經在一百裏外,明日中午就能進城,她就越發急迫起來,伸手摔了個幾個茶碗,還覺不解氣,又把縮在一旁的於婆子臭罵一頓。
於婆子也覺氣惱,但是她一個奴才怎麽敢跟主子頂嘴,趕忙跪下認錯,末了又上了新茶,倒了一杯捧到將軍夫人身前,“夫人息怒,都是老奴的錯,興許那一日就是眼花,沒有瞧得清楚,倒讓夫人跟著焦心。那淩風城遠在千裏之外,桂婆子又身體不好,想必就是日夜兼程趕回來,也不會到得這麽早。”
將軍夫人喝了兩口茶,把茶碗往桌上一摔,長出一口氣,說道,“罷了,下次記得謹慎些,再去舅老爺那裏說一聲,這幾日盯緊各個城門,若是那桂婆子真回來了,一定要給我拿下。”
“是,夫人,老奴馬山就去。”
於婆子趕忙小跑出去了,將軍夫人想了想,整理一下衣裙,也帶了兩個丫鬟出了院子,直奔西南角的小院兒,遠遠瞧得那門口的夜來香在月光下幽幽綻放,她忍不住冷笑出聲,當日她那兒子可是把那死丫頭放在心尖兒上的,就因為她愛花,居然四處搜羅了這夜來香,親手種在她的院子四周,使得她晚上也有花可賞,蘭兒因為這事兒,不知暗地裏哭了多少次。
待得這事過了,定要把這些花統統鏟了,換成蘭兒最愛的牡丹…
她正這般想著,冷不防聽得旁邊有人輕輕喊道,“姑母!”
隨聲望去,柔蘭正帶了兩個小丫鬟站在柳樹下,一襲鵝黃色紗裙,墨發盤成百花,插了一隻金累絲雙鸞點翠步搖,容貌嬌美,身形纖弱,在月色下越發顯得美好。
將軍夫人忍不住就笑開了臉,說道,“蘭兒,怎麽不早些睡?這麽晚了還出來,小心吹了冷風,頭疼。”
柔蘭上前扶了姑姑的手臂,笑道,“姑姑,蘭兒哪有那般嬌弱,剛剛吃了晚飯,出來走動消消食,本來要去看望姑姑,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
將軍夫人笑得更是歡喜,打趣道,“蘭兒是聽得你表哥要回來,歡喜的睡不著吧。”
柔蘭紅了臉,嬌羞的低頭,跺腳嗔怪道,“姑姑,你又欺負蘭兒。”
將軍夫人愛憐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姑姑可是說真的,你表哥明日中午就到了,到時候可記得認真打扮啊,也讓你表哥看看,幾月不見,我們蘭兒長得更美了才行。”
柔蘭臉色紅得好似都能滴出血來,不依的扭著身子,說道,“姑姑還說這些,蘭兒不理你了。”她說著就要帶了丫鬟離開,卻被將軍夫人伸手拉住,然後攆了丫鬟們避到幾步開外,這才低聲說道,“姑姑有正事同你說。”
“姑姑說吧,蘭兒一切都聽姑姑的。”
將軍夫人滿意點頭,“姑姑也是為你好,這院子住的那死丫頭,姑姑是一定不會讓她回來的,但是你姑父和表哥回來後定然會問起當日那事,說不得咱們要找個人幫忙遮掩,那綠蕊的心思,你怕是也知道一二吧,不如就扔個名分給她,待得這事過了,咱們再好好拾掇她。”
柔蘭半垂的眼眸閃過一抹惱怒和陰狠,眼角掃向那院子裏隱隱透出的燭光,嘴裏說出的話卻是輕柔又怯懦的,“姑姑,蘭兒怕她以後…嗯,表哥會不會因為月姐姐的緣故,更喜愛她…”
“不會!”將軍夫人哪裏舍得花朵般柔弱的侄女跟著擔驚受怕,立時就攬了她在懷裏,聲音堅決而冷厲,“就算給她個二房也沒妨礙,風聲過了,隨便一場瘧疾或者風寒,都能打發她消失,她一個無親無故的奴婢,難道還有人替她出頭不成?”
“嗯,蘭兒聽姑姑的。”
將軍夫人放開侄女,替她整理了衣裙,說道,“外麵風大,回去吧,有姑姑在,蘭兒就隻管費心裝扮就好,別的都不必惦記。”
柔蘭又紅了臉,行禮道謝,帶著丫鬟,慢慢走了回去。
將軍夫人眼見侄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這才邁步進了小院…
綠蕊養了這幾日,肋骨好了許多,雖是能慢慢走動,但是抬手做些什麽,還是疼痛難忍,這一時覺得口渴,伸手去倒水,沒想到茶壺冰涼,裏麵半滴水都沒有,她氣惱的哐當一聲把茶壺摔在桌上,罵道,“這賤蹄子,日日都抓不到影子,又跑哪裏閑話去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門外有人說道,“綠蕊姑娘,是在找春鶯嗎?”
綠蕊聽得這聲音好似是將軍夫人,立時就挺直了脊背,眼裏神色變幻好半晌,才去開了門,勉強笑道,“夫人何時到了我們這小院子,叫丫鬟事先來說一聲,奴婢好到門口去迎接啊。”
將軍夫人進了門,四處走了幾步,打量著屋子裏的擺設,隨口道,“自家的院子,自家的人,我要來走走,還要事先支會一聲,這是哪家的規矩啊?”
綠蕊被噎的臉色一紅,笑臉更是勉強,說道,“夫人多心了,奴婢哪敢不敬。”
將軍夫人坐了桌邊,掃了一眼那翻了壺蓋的茶壺,就道,“去換壺新茶來,我同綠蕊姑娘要好好閑話兒幾句。”
隨她而來的兩個小丫鬟立刻上前,捧了茶壺出去,又嚴嚴實實的合了屋門。
綠蕊猜不出將軍夫人又有什麽新招數,於是沉默著站在一旁等著應對。
果然將軍夫人不耐煩繞彎子,直接就道,“姑娘剛才在找春鶯吧,我倒是知道這丫頭此時在何處?”
“哦,夫人知道這丫頭在哪裏躲懶,那還請告知奴婢,奴婢去喚了她回來,好好教訓幾句,她這是瞧著嬤嬤不在跟前管束,就把規矩扔腦後去了。”綠蕊小心翼翼接了話,甚至還把桂嬤嬤抬了出來,以防夫人借著身份迫她。
將軍夫人嗤笑出聲,指了一旁的椅子說道,“綠蕊姑娘不必多心,先坐吧。”
綠蕊站了這半會兒,肋骨早就在隱隱作痛,於是也沒客氣,道謝就坐了下來,將軍夫人就道,“前幾日,我閑來無事,拉著春鶯閑話,才知道這丫頭瞧上了武十一,我正為府裏的護衛們婚配頭疼,正好就成全了她這一片癡心,應了到時候把她的賣身契從桂嬤嬤那裏要來,讓他們兩人可以守在一處。那丫頭歡喜壞了,這時候怕是在忙著繡嫁衣呢。”
綠蕊臉色瞬時就變了,這將軍夫人的意思不會是說,春鶯已經倒戈…
果然,將軍夫人下一句,就印證了她的猜測,“綠蕊姑娘也是個聰明人,你們小姐如今已經嫁人,前事俱忘,就是少將軍回來,得知她還活著,我們堂堂鎮北將軍府,也不能再娶個殘花敗柳回來,而你這陪嫁丫鬟,怕是隻能隨著主子終老那山村了。可惜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原本一直還想著你這身形極適合生養,若是進了烈兒房裏伺候,還能替我們武家開枝散葉…”
綠蕊臉色變幻不停,想起性情大變,不再信重她的小姐,想起暗自傾慕多年的英武男子,想起以後同他纏綿恩愛,她的呼吸漸漸粗重,沉默好半晌,終是抬頭說道,“夫人,有話就請直說吧,綠蕊隻求能伺候在少將軍左右…”
將軍夫人抬起眼簾,臉上笑得得意又暢快…
兩人低聲絮絮交談,院子裏守了兩個丫鬟,自覺很是隱秘,卻不知房頂上正有一人半躺著,嘴裏叼著個草棍,一邊聽得過癮,一邊感慨女人狠毒起來,真是不比男兒差啊。
很快,將軍夫人帶了丫鬟出了院門,他也起身挪回屋瓦,幾個縱身消失在夜色裏。
桂嬤嬤本就上了年紀,這一路又生怕趕不上將軍回城,日夜兼程趕路,更是疲憊,這兩日歇息下來,才覺好過許多。
這一晚她正帶了小翠整理衣衫,木三敲門進來,喝了兩口茶水,就把將軍府裏聽來的諸事說給她們聽。
老太太立時暴怒了,恨得眼睛都發了紅,咬牙切齒道,“這兩個賤婢,居然敢判主,真當我們安國侯府是菜市口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想要了賣身契嫁人,好,真是好…”
小翠生怕老太太氣得犯了老毛病,立刻上前替她撫著前胸,勸道,“嬤嬤別生氣,別生氣,小姐交代的事情咱們還沒辦完呢,嬤嬤可不能再躺下了。”
木三也笑嘻嘻勸道,“若是咱們不知道這事,到時候綠蕊突然反口,還真是棘手了,不過,如今知道了她們的底細,就好應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