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三百六十五章 驚城

那牆下的百日紅,是他與白四弟打賭贏回來的,那小花園裏的亭子,他常坐在裏麵讀書喝茶,偶爾夜裏煩悶,還會拎了一壇好酒躺在屋頂感歎幾聲,跳下去舞劍高歌。

朋友兄弟湊在一處,談天說地,他還常常為生在商賈之家,生為長子嫡孫,不能仗劍行走江湖而苦惱歎息。如今想來,當日的他,就是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無病呻吟罷了,比起今時這份心境,其實一個天差地別可以形容得了?

風調雨順見得自家主子臉色不好,互相對視一眼,都齊齊打開了話匣子,“少爺,少爺,明日的酒席是要擺在家裏,還是要去酒樓?”

“就是,少爺一年未回,怕是不知道,這城裏又開了一家酒樓,叫仙客來,做得那素菜真是一絕,不如少爺把酒席擺在那裏。正好,小的們也跟著開開眼界。”

趙豐年邁步進屋,屋子裏早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屋角的長頸仙鶴香爐裏,正飄散著淡淡的香氣,靠牆邊的書架上,羅列這一本本或薄或厚的書,都是他以前熟讀過的,床上的帳幔依舊是雨過天青色,隻是不知下人們想要表達一下歡迎主子回來的心意,還是庫房裏沒有了素色錦被,被褥居然換成了朱紅暗紋織錦的,卻巧合的同雲家村裏的家中一模一樣。

趙豐年想起這個時候,家裏怕是也剛要開午飯吧,妻兒不知都胖了沒有?是不是也正在掛念著他?

“你們先下去吧,我歇息一個時辰,巳時之前,把城裏的掌櫃們都找來,就說我請他們喝喝茶。至於明日的酒宴,還是擺在府裏,隻請族裏人。後日再在仙客來宴請有來往的各家商鋪掌櫃,請帖準備好,早些送去。”

“是,少爺。”風調雨順趕緊應下,輕輕關了門,轉身出去。

一出院門,風調就囑咐雨順,“少爺的吩咐,我去打理,你就守在這裏,誰來也不能放進去,少爺這些時日忙碌,若是再不歇歇,下午哪有力氣對付那些掌櫃。”

雨順有些不以為然,“這是咱們府上,大少爺如今又是家主,誰敢輕易來打擾?”

風調歎氣,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湘雲小姐一定會來。”

雨順立時瞪圓了眼睛,磕巴道,“那,那怎麽辦?”

風調一攤手,“我也沒轍,你也不是不知道,靈風城那邊的主母是個什麽脾氣,主子想必也不願再同湘雲小姐有何瓜葛,你若是守不好門,生了什麽亂子,小心挨罰啊,我可走了。”

不等雨順反應過來,風調已經一溜煙兒的跑遠了,剩下雨順懊惱的原地跺腳,卻是不敢離開門口半步。

此時,彤城內外已經是開了鍋的水一般,徹底沸騰起來了,四處都是議論紛紛,酒樓裏,茶館裏,連帶著街頭巷尾的小商小販們,見麵張嘴都是一句話,“嘿,你聽說了嗎,趙家大公子活著回來了!”

若是碰到那消息閉塞,還沒有聽說的,那開口的人就會興奮的手舞足蹈,從趙家大公子如何飄然進府,如何威風八麵的接掌了趙家家主之位,一直說到他這一年的遭遇,大夥有多少種猜測。

當然這猜測就更精彩了,有說趙家大公子遇到了世外高人,待他回海外仙山學藝的,有說他被江湖匪類劫走,趙家付了贖金,才被放回的,更有的說,趙家大公子被女子迷了心神,趙家不同意那女子進門,他就帶著女子私奔,如今女子有孕,才一同回返的。

總之五花八門,眾說紛紜。

不論這些消息正確與否,趙家在彤城裏,繼那母子都是“饑渴過度,以至大病小病不斷”的八卦之後,又一次娛樂了全城的百姓。

平日裏與趙家有些交情的人家,派人上門去送了帖子,邀請趙家大公子赴宴,一是為了賣個人情,二也是好奇難耐,想探探這趙家大公子失蹤一年,到底是去了何方?

就在這請柬雪花般飛去趙家的時候,城裏有一處深宅大院,氣氛卻是又尷尬又無奈,不必猜,正是趙家的姻親,吳家。

吳湘雲這些日子被拘束在家裏繡嫁衣,本就有些不情願,手下自然也勤快不到哪裏去,這一日又借口沒有繡線,要帶丫鬟去趟繡莊,吳夫人疼寵女兒,也怕她在家裏悶得狠了,身上哪裏不舒坦,就派了個親信老婆子跟隨,輕鬆放了女兒出府。

吳湘雲帶著老婆子和貼身丫鬟,在繡莊裏消磨了半個時辰,百無聊賴,就要拐去旁邊的茶樓吃點心看風景,結果那老婆子卻是死活攔著不讓進去。

吳湘雲是還有兩月就要出嫁的女子,哪能隨便拋頭露麵去茶樓那般魚龍混雜之處,若是不小心被哪個登徒子掀了幃帽,或者說上幾句酸話,都與名節有損。吳夫人疼女兒,若是有事,頂多罵上女兒幾句也就罷了,但是她們這些當下人的,可要倒黴了。

老婆子心裏打定了主意,不管吳湘雲怎麽說,甚至開口叱罵都不肯讓步,最後兩人眼見得有旁人站下瞧熱鬧,才上了馬車回府,另派了丫鬟去茶樓把點心買回去吃。

吳湘雲到了家,糾纏著母親抱怨了好久,吳夫人為了哄得女兒歡喜,當麵責備了老婆子幾句,待得送走女兒,又轉而賞了老婆子一隻銀簪子,讚她做得好,倒讓老婆子慶幸自己攔人攔對了。

吳湘雲坐在花園的亭子裏,吃著丫鬟買回的點心,想起好不容易出趟門,還被老婆子攪了興致,心中就是不愉,喝著茶就隨口問那丫鬟,“翠巒,你去茶樓買點心,可是聽得什麽趣事了,說來聽聽。”

翠巒捧著茶壺站在一旁,低頭瞧著青石地麵兒正在發愣,根本沒有聽到主子問話,她身旁的翠竹平日同她交好,生怕她惹的主子惱怒,趕忙扯了她的袖子,小聲道,“你發什麽愣呢,主子問你話呢,你在茶樓聽說什麽了…”

翠巒猛然驚醒過來,居然噗通跪下,認錯求饒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隱瞞不報,奴婢隻聽人說了兩句,也不敢把這樣不知真假的事說給小姐聽。”

她的話音落下,別說是吳湘雲,就是亭外站著伺候的小丫鬟,也驚疑的扭頭來瞧,不明白她因何突然說出這麽一串長話。

翠竹急得恨不得直跺腳,低聲說道“你這是怎麽了,小姐問你在茶樓裏可聽到什麽趣事了?”

不等翠巒再說話,吳湘雲已經是放下了茶杯,皺眉問道,“翠巒,你老實回話,你在酒樓裏聽了什麽消息?”

翠巒此時恨不得幾巴掌打昏自己才好呢,剛才一時想著那消息出了神,聽得翠竹的話裏有酒樓倆字,就以為小姐知道了消息,責怪自己為何沒有第一個稟報,哪裏想得到,小姐根本半點兒不知道,這消息還是要從她口中說出,萬一小姐做出什麽過激之事,她豈不是又要被連累,但如今騎虎難下,若是不說,馬上就要被打,左右都是受罰,能多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她心裏想清楚了,就斟酌著說道,“小姐,剛才奴婢在酒樓裏買點心,聽得那些喝茶的人在傳說,說…嗯,趙家大公子平安回來了,而且已經接任了趙家家主的位置。奴婢怕這消息不是真的,一時猶豫,就沒敢跟小姐提起。”

“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吳湘雲聽得這話,大喜過望,猛然站起身,提著裙子就往花園外跑,驚得一幹丫鬟婆子們,愣了好半晌,才大喊著“小姐,小姐,你這要去哪裏啊?”然後一窩蜂似的隨後攆出去了。

吳家大門口,吳家老爺訪友歸來,剛剛下了馬車,邁步上台階之時,冷不防瞧著女兒慌張跑出,就嗬斥道,“這是出了什麽事,成何體統!”

吳湘雲卻是不理會父親的嗬斥,開門上了馬車,就喊了那車夫,“快去趙府,快!”

那車夫為難的扭頭去看自家老爺,吳湘雲卻是不耐煩的伸手欲要搶奪他手裏的馬鞭,那車夫生恐她激怒了馬匹,被甩下車去,隻得輕輕一鞭子打在馬屁股上,催著馬匹前行,但速度卻是比之平日慢了許多,心裏指望自家老趕緊追上來,阻止這不知抽了什麽瘋的大小姐。

不料,吳湘雲卻是瞧出了他的心思,順手在車廂裏摸了個本書卷成筒狀,狠狠敲在馬屁股上,馬匹吃痛受驚,立時快步跑了起來。

待得吳老爺從婆子丫鬟們口中問明事情原因,再想要追上攔著的時候,馬車已經走得沒了蹤影了。

吳老爺氣得臉色鐵青,趕緊吩咐家人再套馬車來,剛要上車之時,卻又覺得不妥,轉而攆了一眾丫鬟婆子們追去趙家,然後才憤然回了後院。

吳夫人這時候也得了消息,正是往外走,突然見得自家老爺回來,就迎上來問道,“老爺,你可是遇到雲兒了,她這是怎麽了,也沒同我說一聲,就跑出去了。”

“哼,真是你養的好女兒!”吳老爺冷哼一聲,甩了袖子就繼續往裏走,吳夫人還是第一次當著下人的麵前,被夫主如此嗬斥,臉色慘白著,想要辯解幾句,卻還是咽了回去,低頭跟著一路到了正房廳裏,揮退了下人,親手給吳老爺倒了茶,這才小聲說道,“老爺,雲兒到底為何出府,惹得老爺這般震怒?”

吳老爺眉頭皺得簡直要變成一個川字了,顧不得茶水還熱,一口喝幹,說道,“雲兒的婚事怕是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