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一路疲憊,早早由風調引著離席去歇息了,留下白展鵬三人撤了酒席,一邊慢慢喝茶解酒,一邊說著閑話兒,好不容易等得趙豐年回來,就半是埋怨,半是打趣道,“趙兄去了哪裏?難道嫂子給你帶了什麽好物事不成?相思紅豆還是同心結?”
趙豐年伸手替他們滿了茶水,轉而問起他們分別這一年的瑣事,陳家鼎和欒鴻對視一眼,各自掏了一錠十兩重的銀錁子給白展鵬,歎氣道,“白賢弟,你這銀子贏得可是不光彩,你去過靈風城,自然比我們要深知趙兄畏妻…不,是疼惜嫂子,不願拿嫂子酒後閑話兒。”
白展鵬哈哈笑得得意,“剛才可是你們不肯相信,不是我沒有提醒。”他說著話,就伸手去拿銀錁子,可惜眼前殘影一閃,那銀錁子就少了一隻。
趙豐年笑眯眯拋起手裏的銀錁子,接下後就塞到了懷裏,“既然涉及你們嫂子,我替她收一半賭注作酬勞吧。”
白展鵬趕緊把剩下那一錠攥在手裏,氣惱道,“二哥這是打@劫!”
陳家鼎和欒鴻幸災樂禍,拍手笑道,“這酬勞該收,該收!”
笑鬧過後,陳家鼎喝了口茶,溫聲說道,“雖然我沒有見過嫂子的顏麵,但瞧得趙兄性情比之過去圓融許多,想必都是嫂子的功勞,這樣的女子哪怕沒有傾城美貌,也必定宜室宜家。”
欒鴻也道,“待得趙兄何時回返靈風城,亦或者接了嫂子來此長住,一定要讓兄弟們瞧瞧嫂子到底有何不凡之處?”
趙豐年掃了他一眼,繼而挑挑眉梢卻不應聲,欒鴻等了半晌,疑惑的看向白展鵬,白展鵬放下茶杯,一搖折扇說道,“二哥此時怕是心裏正在腹誹,他家嫂子又不是山上的猴子,任人觀瞧,評頭論足…”
欒鴻恍然大悟,趕忙改口說道,“不,不,是兄弟們一定要拜見嫂嫂,給嫂嫂好好見禮才是。”
趙豐年這才點頭笑道,“好。”
誰都見過畏妻的,見過為了女子相思成狂的,但是這般維護妻子,甚至連言語上的半點兒差錯都不能容許的,實在是絕無僅有。
陳欒兩人都是一副驚奇疑惑模樣,若不是他們幾人說起許多以前舊事,他們幾乎都要認為這裏坐著的隻是好友的軀殼,而靈魂卻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月上中天,四人盡興散去,白展鵬和欒鴻打趣,要送陳家鼎回家,他卻依仗著聽得千金公子成親生子這樣勁爆的八卦,信心十足的拒絕兩人,坐車回家與悍妻分享去了。
趙豐年在府裏四下轉了一圈兒,瞧得老父已是安睡,安伯屋裏也熄了燈,這才又在燈下仔細讀了一遍那家書,小心翼翼壓在枕下,慢慢睡去,夢裏如願有嬌妻愛子,有寧靜院落,有作坊生意,有喜樂的小日子…
城東吳家主院裏,卻一反平日,如此深夜,還是燈火通明,七八個丫鬟婆子躲在廊簷下,眼睛瞟著那屋門,嘴裏卻是怯怯私語不停,一個老婆子半是抱怨半是擔憂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上次沒有攔阻小姐,就已經挨了夫人的叱罵,這次小姐怕是更氣惱,還不知要如何折騰咱們呢?”
一個小丫鬟也是一臉苦色,附和道,“嬤嬤畢竟還是伺候夫人的,我們這些跟著小姐才更可憐,上次小姐在趙家丟了顏麵,回來之後,指了個小事兒,把翠蓮姐她們都打腫了臉…”
旁邊一個大丫鬟,好似在眾人中很有威信,低聲咳了咳說道,“罷了,主子的事還是少說,否則外麵再有什麽流言傳起來,第一個受罰的就是咱們,還是把小姐伺候好了,有事就來稟報夫人才是正經。”
眾人都是點頭,然後垂首站在原處,支著耳朵仔細聽起屋裏的動靜。
吳湘雲抓著茶杯的手指都泛了白色,怎麽也不肯相信,她心儀的男子已經成親生子了,“不,爹一定是聽錯了,或者是豐年哥哥還在氣惱更改婚約一事,才撒了這個慌,他絕對不可能舍我另娶!絕對不可能。”
吳老爺想起剛才趙豐年那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模樣,心裏也是氣惱,抓起茶杯,幾口把茶水喝了個幹淨,才覺心底的火氣小了些,說道,“為父還有幾分眼力,那姓趙的絕不是撒謊,怕是真有家室了。”
吳湘雲臉色鐵青,緊咬銀牙,幾乎是低吼一般,問道,“那他娶的是誰家的女兒,官家還是商家?”
吳老爺冷笑,“據他所說,是在養傷的村子裏成的親,女方就是個農家野丫頭。”
“農家野丫頭?”聽得女方身份,不隻吳湘雲不信,就是吳夫人都道,“老爺怕是聽錯了吧,趙家怎麽說也算咱們武國第一大商賈了,嫡長子居然娶個農家野丫頭,這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姓趙的說他當時頭上受傷,忘卻前事,養傷無人照料,就在村中娶妻,上月剛剛得了一對兒龍鳳胎。”
吳湘雲怔愣半晌,突然摔了手裏的茶杯,惱恨哭泣道,“我不信,我不信!豐年哥哥怎麽可能娶個野丫頭!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氣,等過幾日他氣消了,就…”
“閉嘴!”吳老爺本來就惹了一肚子氣,見得女兒發脾氣,更是惱怒,“你還嫌折騰得不夠嗎,若不是你哭鬧逼著我上門探口風,也不至於連我這張老臉都賠進去了,如今姓趙的已是成親生子,你還要如何?先想想找個什麽借口,把婚期延後吧!那姓趙的口口聲聲要你如期嫁給趙德那敗家子呢!”
他說完,一甩袖子,又瞪向自家夫人,叱責道,“都是你生的好女兒!”
吳夫人也是臉色不好,想要反駁又不敢開口,見得他大步往外門外走,仿似要扔下她們娘倆不管,立時追上去喊道,“老爺,老爺,你這是要去哪裏?咱們可就雲兒一個女兒啊…”
“我能去哪裏,寫信去武都,請大哥拿個主意!”吳老爺飽含無奈的聲音隨著夜風,遠遠傳來,也讓吳夫人稍稍鬆了口氣,轉身瞧得女兒哭得梨花帶雨,她隻覺得頭上抽疼更甚,哄勸道,“雲兒啊,事到如今,你想把婚約再改回來怕是不行了,就算當真改了婚約,以咱們的家世,你就算嫁他做平妻都要讓外人笑話,更別說那正妻還是個農家野丫頭,我們吳家丟不起這個臉啊。”
“我不相信,”吳湘雲用力搖頭,晃得鬢發上的赤金步搖都要掉了下來,“我不相信豐年哥哥成親生子,我明日就去見他,我一定要聽他親口說。他當初待我那般好,怎麽就娶了別人?”
“糊塗!”吳夫人用力拉著女兒的手,低聲叱罵道,“禮法上講,你如今是他的弟妹,如何去指責他另娶?再傳出什麽不好的流言,你的名節就徹底完了。”
吳湘雲哪裏肯聽,還要再說話,吳夫人卻已經打定主意,拉了女兒直接回了她的閨閣,囑咐再三,要她不可魯莽行事,然後狠心不理女兒的淚眼,轉身出門。
揮手招了丫鬟婆子們上前,厲聲吩咐道,“這幾日看好你們小姐,不準她出屋門,若是你們連這點兒差事都做不好,就不必留在府裏浪費吃食了,南邊兒鹽場正好少人手!”
一眾丫鬟婆子們齊齊打了個寒噤,一迭聲的應下。那鹽場就是閻羅殿啊,被小姐打死也比送去那裏要好百倍,所以,絕對不能讓小姐出去…
吳湘雲在屋子裏聽得母親這般吩咐,哭得更是厲害,想著以後若是真嫁了那好色無能的趙德,怕是這一輩子就完了,別說榮華富貴,眾人豔羨,就是衣食無憂都是奢望。
再想想那些酒樓、銀樓、綢緞鋪子,還有那般驚才絕豔,豐神俊朗的男子,她心儀多年的夫主,都被一個農家野丫頭奪去,她心裏更是惱怒,手下拚命摔打著繡枕,暗暗發狠,不,她不甘心…
瑞雪一行的旅程,有了高家兄妹的加入,比之往日要熱鬧許多,但這熱鬧裏又摻雜了些微的怪異,趙家幾個丫鬟對九兒一反先前的厭惡,變得極是親近,在野外做飯食、露宿,或者進城住客棧,都喜歡拉著她一起睡,一起閑話兒,當然那話題絕對離不了九兒心儀的男子,事無巨細,都要問個清楚。
九兒家中長輩兄長都是尚武之人,多是豪爽之輩,所以自小耳聞目染之下,也沒有什麽心機,先前說起心儀男子,還有些臉紅,後來被問得多了,就滔滔不絕說起來,甚至連她私留了那人的一隻荷包都說了出來。
當然最後這些事,都傳到了瑞雪耳朵裏,她卻吩咐幾個丫鬟莫要再提及此事,劍舞和琴心兩個心思玲瓏,立時就猜得主子的用意,拉了三個尚且有些懵懂疑惑的小丫頭應下不提。
這一日正午,一行人終是到了彤城之外十幾裏處,手搭涼棚遠望,都已能隱隱瞧見那高聳的青石城牆在日光下,幽幽閃爍著青碧光澤,眾人都是一臉歡欣,長途跋涉,還有什麽比到達目的地更讓人欣喜。
瑞雪掀了窗簾怔愣看著那城牆,心中突然有些膽怯,不知是害怕那些擔憂之事成真,還是害怕那些未知的人事紛亂。心思百轉之下,就敲了敲前門,喚了木三,說道,“木三弟,日頭還高,不忙著進城,不如找處風景好的地方歇歇腳兒,墊墊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