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進了冬月,彤城這裏也終於寒意漸重,再是喜好打扮的女子也穿起了小襖,披上了或錦緞罩麵兒,或者毛皮鑲邊兒的披風,雖然難免顯得厚重,但也別有韻味。
快意園裏,瑞雪翻看著賬目,低聲同老嬤嬤仔細講解著茶樓裏該如何布置,添置什麽用物,話說多了口幹,連喝了兩杯茶水,才是苦笑道,“這般講著,嬤嬤聽得也累吧,若是在家裏或者在客棧,喚來德勝管事交代兩句,可是方便多了。”
老嬤嬤也是歎氣,“小姐,再忍忍吧,待得先生回來就好了,這深宅大院裏流言最多,還是能避就避吧。”
瑞雪還要說話,彩雲彩月已經是拎著食盒,開門進來,小嘴兒撅得老高,還沒走到主子跟前,眼圈兒就紅了,老嬤嬤趕緊說道,“小翠兒剛才找你們兩個晾曬被子呢,這裏我伺候,你們先下去吧。”
彩雲瞧著老嬤嬤使眼色,就放了食盒,拉著妹妹要出去,不想瑞雪早看在眼裏,沉聲問道,“為何哭泣,誰欺負你們了?”
妞妞也扔下手裏的紙筆,湊了過來,問道,“剛才出門時不還好好的嗎?”
彩雲懂事,還想遮掩一二,彩月卻是蹦豆似的說了起來,“夫人,大廚房那些婆子欺負人,我們去領夫人的午飯,她們居然拿些蘿卜白菜出來,我們問為何飯菜與前些日子差那麽多,她們還罵我們,土包子開花兒飄上天了,夫人就該吃這個…”
妞妞伸手去揭開那食盒,瞧了一眼,就“嗷”的蹦起來找了棍子往外跑,劍舞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勸道,“二小姐,先聽夫人的話。”
妞妞掙了兩下沒有掙開,就被劍舞推到姐姐跟前了,瑞雪拍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
老嬤嬤伸手把食盒裏的菜色拿出來,眾人都是越看臉色越黑,一盤素炒白菜,居然是糊的,一盤蘿卜櫻子燉肉,浮了一層黃油,還有那兩碗米飯,絕對能挑出一把沙子來,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
“真是難為她們了,還能找出這樣的飯菜送來。”瑞雪臉色也是不好,園子裏的小灶間,平日裏隻燒個水,簡單做些吃食,三頓飯食還是府裏的大廚房做好了送來,趙豐年在家的時候還沒人敢怠慢,他這一走,居然立刻就有人動心思了,不必說,她也該有些應對,否則都當她好欺負,怕是誰都敢來踩一腳了。
“劍舞,去把蘭花喚來。”劍舞應下,出門去喚蘭花。
蘭花嘴上應得好,卻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趕到,一進門還一迭聲的賠罪,說是料理雜事耽擱了,瑞雪也沒有多客套,直接指了桌上的飯菜說道,“蘭花管事,這般忙碌,怕是還沒顧得及吃飯吧,正好這些飯菜都沒動過,你先吃了吧。”
蘭花掃了一眼那桌上的菜色,心下暗罵,灶間那幾個蠢婦,明明告訴她們稍稍動動手腳,怎麽做得這般明顯,這飯菜別說吃了,看著都惡心。
她趕忙擺手推辭,“謝夫人厚賜,奴婢已經吃過了。”
“那蘭花姑娘吃的是什麽菜色啊?我這裏尚且如此簡單,你們的夥食怕是更糟吧。”
瑞雪微笑著,語氣仿似閑話家常一般親切,聽得蘭花更是心虛,眼珠兒一轉,就道,“謝夫人惦記,昨日老爺說起家裏花銷太大,要盡量儉省些,當奴婢的,自然要唯主子之命是從。”
這是篤定自己不敢老爺子那裏求證嗎?瑞雪冷笑,“那蘭花管事可別忘了吩咐廚房,老爺的飯菜不能儉省,否則傳出閑話去,外人還以為咱們趙家連飯都吃不上了。等你們少爺回來,我再勸他去老爺跟前請罪,都是他沒打理好生意,家裏進項少了,老爺才想著儉省度日。”
蘭花眼角跳了跳,抿緊了嘴唇,半晌改口道,“老爺雖說要儉省,但是想必也不願少夫人吃不好,畢竟兩個小主子要少夫人照料,必定是廚房那些下人會錯意了,奴婢這就去同她們好好交代一下。”
“那就勞煩蘭花管事走一趟了,這飯菜也一並拎去賞給做菜師傅吃了吧,別糟蹋了糧食。”
蘭花強忍了怒氣,拎著食盒退了出去,一出院門就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睛微眯著轉了半晌心思,終是撿起食盒走遠了。
劍舞輕輕關嚴院門回了屋子,老嬤嬤問道,“那奴婢沒借機說小姐壞話?”
劍舞搖頭,“雖然摔了食盒,但也沒去主院告狀。”
“算她識相。”老嬤嬤罵了一句,轉身瞧著瑞雪已是靠在錦墊兒上睡著了,趕忙拿了薄被小心蓋好,又攆了幾個小丫鬟隨著妞妞去院子裏玩兒,這才守在一旁做針線。
瑞雪睡夢之中,隱隱聽得兩個孩子的哭聲,她就以為孩子是餓了,迷迷糊糊爬起來,掀了衣襟就要喂奶,卻不想老嬤嬤奔過來,說道,“小姐,兩個小主子好似壞肚子了,不是餓了。”
“壞肚子?”瑞雪趕緊揭開兩個孩子的尿布細看,果然那尿布上沾了些水狀物事兒,她忍不住又驚又急,“這可如何是好?”
老嬤嬤趕緊安慰說,“劍舞去平安客棧請安伯了,馬上就到了,小姐別急。”
孩子有病,當娘的怎麽能不急?瑞雪抱了兒子哄哄,又換了女兒親親,可惜兩個孩子就是閉著眼睛,攥著小拳頭,哭得嘶聲裂肺,完全不理會他們娘親的心疼焦急。
瑞雪手足無措,最後也陪著掉了眼淚,待得安伯終於趕來時,就看到母子三人都是淚人一般,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把完脈,就長長鬆了口氣,說道,“別擔心了,孩子隻是肚子受了寒涼,肚臍上貼副膏藥拔拔涼氣就好了。”
老嬤嬤瞧得他一副輕鬆模樣,忍不住嗔怪道,“那趕緊去熬膏藥啊,小主子還難受著呢。整日都在家裏,偏趕小主子不舒服的時候跑出去下棋…”
“哎,好,我這就去。”安伯哪裏禁得住這老太太的念叨,也是心疼徒兒,一溜煙兒的跑出去了。
很快,醬紫的藥膏塗抹在細棉布上,就貼在了兩個孩子的肚皮上,說來也神奇,一刻鍾都不到,兩個孩子就停了哭泣,眼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兒呢,就已經扭著小腦袋四處找娘親了。
瑞雪挨個把他們抱在懷裏喂飽了,瞧得他們慢慢睡得安穩了,高懸的心才算落了下去。
妞妞好奇,湊到兩個小外甥跟前,左嗅嗅,右聞聞,末了說道,“姐,這膏藥給我也貼一貼吧。”
瑞雪拍了妹妹的腦門兒,笑道,“傻丫頭,你肚子也不疼,貼膏藥做什麽?”
“誰說我肚子不疼,”妞妞雙手揉揉小腹,撅了嘴巴,“我肚子都流血了。”
肚子疼?流血了?難道是…
瑞雪和老嬤嬤對視一眼,齊齊湊到妞妞身旁,這個問,“什麽時候流血的?”
那個問,“肚子怎麽個疼法?”
妞妞眨眨大眼睛,有些疑惑說道,“早晨起來的時候,肚子裏抻著疼,我一摸就流血了。”
瑞雪真是哭笑不得,這次可沒留手,重重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氣道,“這糊塗丫頭!怎麽不早說?”
老嬤嬤趕緊說道,“小姐,我帶二小姐下去拾掇一下。”
妞妞有些懵懂的被老嬤嬤拉下去了,留下屋子裏的大小丫鬟們都是羞紅了臉,哧哧笑個不停,瑞雪揉揉眉心,說道,“彩雲彩月,去熬些紅糖薑水給二小姐送去,告訴她先在床上躺著,一會兒我就去看她。”
“是,夫人。”彩雲彩月應了退下,劍舞和琴心幫著給兩個孩子換了尿布,正要拿去清洗,就聽一個陌生女聲在門外說道,“少夫人,老爺請您去趟主院兒。”
瑞雪和劍舞琴心都是一愣,劍舞趕緊出去應對了幾句,回來就道,“是主院裏伺候的彩鸞,我塞了塊銀子,她才說,老爺臉色不好,要夫人心裏有個底。”
瑞雪皺了眉頭,下床拾掇好衣裙,又重新梳了鬢發,就帶著小翠兒去了主院。
果然,趙老爺子的臉色黑得像鍋底一般坐在主位上,見得瑞雪行禮,也沒像往日一般喚起,隻淡淡“唔”了一聲,瑞雪起身,走至左手邊站好,溫聲問道,“父親,喚兒媳來可是有事吩咐?”
趙老爺子放下手裏的茶杯,掃了她一眼,說道,“我聽說,兩個孩子身子有些不舒坦?”
“是,父親。許是夜了著了涼,有些壞肚子,剛才貼了膏藥,已經睡下了。”
趙老爺一聽,立時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嗬斥道,“哼,你身為人母,不好好伺候兩個孩子,整日就知道挑揀衣食,哪有個母親樣子?再好的孩子,被你教導下去,也出息不了。我已是讓人請了兩個奶娘,明日起就把兩個孩子送到主院來養著。”
瑞雪猛然抬起頭,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和憤恨,若說平日裏這老爺子時不時訓斥兩句,或者挑揀些小毛病,她看在他是長輩,是孩子爺爺的份上兒忍下來了,但是,今日這請奶娘之舉,明顯就是要搶孩子了。
難道是,打著主意分開她和孩子,然後慢慢再把她攆出去不成?
“父親,請恕兒媳不能應下此事。”瑞雪也冷了臉,半點沒有猶豫,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