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城之西,有山名翠海,高而陡峭,然而山崖之上,卻是平坦一片,極是適合飲酒賞月。
這一日,夜半十分,月圓似銀盤,一個穿了寶藍衣衫的男子,提了兩壇酒,輕鬆縱躍而上,剛剛坐下,美酒尚且未等喝上一口,就又聽得身後傳來山石掉下的嘩啦之聲,於是皺眉扭頭。
卻不想那後至的黑衣人,也正望將過來,兩人都是一驚,繼而眉頭皺得更深,拳頭漸漸緊握,下一刻就如同叢林裏的豹子,齊齊縱身奔向對方,大打出手。
拳來腳往,身形交錯,各有奇招,那藍衣男子招式精妙,伸手敏捷,黑衣人雖是稍遜一籌,卻勝在力氣剛猛,招式實用而不花哨,倒也打了個平手,難舍難分。
很快,兩人臉上各有青紫,後背,胸腹也不時挨上一拳半腳,最後都是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山風偶爾呼嘯而過,在兩人身旁纏繞,好奇觀望,然後又嬉笑著跑遠,徒留兩人默默坐起,抱了酒壇大口喝下。
終於,那黑衣人忍耐不住,粗聲說道,“若不是殿下攔著,我早就揍你一頓了。”
藍衣人嗤笑一聲,卻扯疼了嘴角的傷處,於是一邊吸著冷氣,一邊說道,“這般說,我倒是想謝你,若是你們那府上沒有冤枉委屈她,她也不會流落出來嫁我為妻。”
“你…”黑衣人被戳了心底痛處,大怒,就欲起身再戰,卻不知為何突然就泄了氣,大口灌了半壇好酒,恨聲道,“那是我生平憾事,是我對不起她,但是,你既然娶了她,得了她的心,為什麽還要傷了她?”
藍衣人手下一緊,同樣大口灌了半壇酒水,繼而胡亂用袖子抹了嘴角,慘笑道,“我後悔了,我後悔了!她說我自私,說我驕傲,我當日隻以為她是不肯為我做一點犧牲,怎麽就沒想到,她那樣的女子,有更高於我的驕傲!”
“哼!”黑衣人冷笑,想起那短短幾日相處,嘲諷道,“她忘卻了前事,性情大變,我雖見得她不過三麵,卻也瞧得出她脾性與這天下女子不同,虧你還是日日伴在她身邊之人…”
“別說了!”藍衣男子捧壇喝盡酒水,甩手扔到一旁,酒壇劈啪摔得粉碎,一如他胸腔裏那顆勉強跳動的心,抬頭仰望半空明月,他眼裏的思念像濃得化不開的蜜糖,臉色卻是冷厲異常,“這一次助得三殿下成就大事之後,我要吳家滿門下獄,然後…然後我就回到她身邊,此生不再離開!”
黑衣人仿似還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沉默喝著酒水,半晌才道,“不論我如何心思,她隻當我是義兄,若有朝一日你們複合,不要以此再傷她的心!”
“放心,那是我趙豐年的妻,她心裏隻有我!”趙豐年難得臉色好了些,脊背挺直,重新拍開一壇酒水,眼光更是柔和,“還有我們的一雙兒女,如今怕是都會四處爬了。”
武烈聽得這話,眼裏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忍不住又刺了一句,“那也是你求得我妹子原諒之後的事了,如今,哼,你還是她休出門的夫主!”
趙豐年被噎得明顯一哽,卻也沒有反駁出聲,心裏長長歎氣,她那樣的女子,既然開口說分離,怕是就已經下了最大的決心,想要求得她的原諒,他必要有一生的耐心和毅力才行。
一生啊,多少個時日,不能攬她在懷,不能陪在兒女身邊看他們長大,他隻能遊離在那個宅院之外,甚至也許還要看著她投入別的男子懷抱…
每次想起這些來,他都會痛得全身麻木,心裏的苦澀比之黃連還要甚上百倍,可是他隻能忍受,獨自品嚐,任憑眼眶酸澀,卻不肯落淚,這是他做錯事的後果,這是傷了她的報應,他必須忍耐,等待,等待…
武烈聽得身畔之人口中隻有濃重悠長的歎息,半晌沒有開言,心裏難得有些後悔,但他一個粗豪男子,怎會說那些勸慰之言,隻得舉了酒壇同他身前的碰撞一下,沉聲說道,“別的暫且不說,你如今最好還是先把小命保下來,太子和吳家都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你兩麵三刀,怕是立時就要了你的小命了。”
趙豐年抓起酒壇灌了一口,冷笑出聲,“他們是不傻,卻也不願讓我個聚寶盆生了外心,一時半刻還不會要了我的性命。”
武烈聽得這話裏有異,剛要細問,突然聽得遠處有清脆尖銳的鳥鳴,大有劃破夜空,獨霸月色之意,他的眉頭一皺,立刻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巧的荷包,隨風晃動。
而趙豐年此時也同樣如此動作,臉色一般凝重。
此鳥名喚尋香,是幾月前投靠三殿下的一位奇人所訓,平日裏每隻都喂以不同的特殊香料,時刻處於半饑餓狀態,一旦放飛它們,它們的鼻子就會變得比天下最好的狗還要厲害,隻要不出方圓百裏,立刻就能嗅得香料所在之處,奔赴而來。
許是奇物難求,那奇人隻訓出五隻,三殿下就分給了五個重要之人荷包,以便隨時聯係,當然這等有風險的傳信,除非十萬火急之事,否則絕不會擅自動用,這也是兩人臉色大變的原因。
荷包一出,香味隨著夜風飄出更遠,那鳥雀立刻箭矢一般飛竄而來,落在武烈肩頭小聲唧唧咋咋,不時歪頭瞪著小眼瞧向他,一臉的不耐之色。
武烈小心翼翼解下它腳下的竹筒,然後才解開荷包,拿出香料塊捏碎扔到一旁的大石上,那鳥雀立刻飛過去大口啄食起來。
武烈打開竹筒,展開紙條,隻掃了一眼,立刻縱身而起,驚叫道,“月兒!”
趙豐年先前好奇,到底出了什麽十萬火急之事,聽得她喊女子名字,還以為是武烈或者三殿下的哪個女子之事。這也不能怪他誤會,畢竟他喚那女子多少時日的瑞雪,卻不從不曾喚過月兒兩字。
但他也不是笨蛋,很快就從武烈驚恐焦急的臉色裏猜出了大概,一把扯了將要縱身而下的武烈,高聲問道,“可是她們母子出事了?”
武烈瞪圓了眼睛,惱怒他的攔阻,剛要怒罵,卻聽得趙豐年下一句說道,“若是她們母子有事,我立時報仇後,隨他們下黃泉,你們和三殿下的事,我再不會管!”
武烈咬咬牙,猶疑一瞬,到底甩開他的手,怒道,“你還有臉說,就是你那新媳婦兒,找了江湖第一殺去雲家村,三殿下要我帶人去救他們母子性命!”
趙豐年立時臉色黑得要溢出墨汁一般,眼神冷得仿似三冬之冰,半點兒都沒有猶疑,扔下一句,就道,“我的妻兒,不勞煩你來救!”
說完,縱身跳下崖壁,武烈恨得咬牙,任憑這句話如何戳到心底痛楚,也隻好咽下,恨恨說道,“你倒是做英雄去了,後事誰來遮掩?”
話是這般說,他到底還是不能看著趙豐年因為去救他同樣鍾情的女子,而被太子一方懷疑,從而壞了三殿下的大事。最後,同樣縱身下崖,火燒眉毛般趕回彤城安排去了。
趙豐年一路有馬就買,無馬就搶,千般手段用盡,終於在幾日後的夜半趕到雲家村外,當他見得那在樹下甩袖扭腰,舞得不亦樂乎的美貌女子,心裏頓時大石落地,但是下一刻又猛然提到最高。
江湖第一殺,四月前初出茅廬的殺手,出手二十次,未曾一敗,隻認銀子,不認情麵,不辨善惡,每次出手前都要舞上一曲,美其名曰,替死者超度往生之路。江湖傳聞,他的武器是兩把子母劍,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卻也無從證實,因為見過她武器的人,都死了,而且死得很難看。
趙豐年想起他的妻兒,差一點兒就要成為那些慘死亡魂,手下青筋暴起,心頭的那根弦,狠狠繃了起來。
那江湖第一殺,許是舞得累了,緩緩收了潔白的水袖,扭身回頭,嫵媚一笑,聲音柔美嬌嫩,“公子,奴家的飛天舞還能入眼嗎?”
趙豐年慢步走出樹蔭,尚且還算明亮的下玄月,照著他布滿汗水的臉龐,淩亂的發髻,微皺的衣衫,非但沒有一絲狼狽,反而平白為他俊秀的容顏,多添了三分滄桑,更顯男子氣概。
那天下第一殺,眼睛難得一亮,不容他說話,又道,“公子若是來救我今夜這三隻獵物的,那不妨同我做個買賣,可好?”
“哦,什麽買賣?”趙豐年的目光越過天下第一殺,望向她身後月光下越顯安然寧靜的小村莊,眼底閃過一抹難言的溫柔與思念。
天下第一殺看在眼裏,越加興奮難耐,“我今夜的獵物是你的女人孩子吧?若是我給她們留個全屍,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如何?”
趙豐年眉梢一挑,心裏氣怒瞬時漲到最高,一按腰側的繃簧,抽出多日未曾動用的軟劍,冷笑道,“不必了,念在你有下手前舞一曲這樣的怪癖,以至於容得我及時趕到,我一會兒會給你留個全屍!”
天下第一殺,臉色一僵,繼而又是嬌媚的笑了開來,“那好吧,今晚,讓我也領教一下千金公子的手段!”
“知道是我的妻兒,你還敢下手,你就該殺!”
趙豐年再也忍耐不住,舉劍就刺,天下第一殺立時不知從哪裏抽了一長一短兩把子母劍,嬌笑著迎了上來。
劍刃相抵,寒光四射,趙豐年仿似氣力有些不濟,剛一對招,就借力退後了三掌,天下第一殺立刻乘勝追擊,嘲笑道,“呦,江湖聲名大盛的千金公子,原來就這點兒本事啊!”
趙豐年也不反駁,冷著臉,且戰且退,兩人慢慢就挪到了村外三裏之處,天下第一殺順手一記力劈華山,被趙豐年輕鬆擋下之時,忍不住笑得更是歡喜,“怎麽,千金公子不退了?這麽遠的距離,驚不到你心愛的妻兒了?那就拿些真本事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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