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並未一直傻等著。但縱馬奔馳的感覺卻被一個小小的分管治安的副鄉長給打擾地沒影了。扶蘇的性子當然不是這麽容易就被影響的,實在是這關頭從東博口中傳出來的消息讓扶蘇心中已然沒了那興致。
東博小小一個遊徼,扶蘇當然不是畏懼這麽一個小人物。而是透過東博扶蘇看出了善無城內的態度。
扶蘇此次從鹹陽出北疆不同與上次去九原。上次去九原,扶蘇在半路遇到的事情就足夠驚險曲折了。可無論是誰,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鄉野小吏誰都不會小覷了扶蘇。因為那時候的扶蘇雖說是被貶出鹹陽,可扶蘇極可能獲得北方大將蒙恬的支持。
蒙恬是誰?那是國朝第一大帥,麾下精銳三十萬定鼎九原這就能讓匈奴不敢彎弓抱怨!明眼人也可以看出,始皇是擔憂扶蘇在鹹陽政界上竄得太快,一來威脅到自己,二來也許有扶蘇根基不厚實的緣故。扶蘇雖說經營鹹陽京畿這塊地方有些年頭,可仗著皇子身份經營下來的勢力並不那麽厚實。就如後麵所發展的一樣,一到扶蘇失蹤,在鹹陽的蘇黨麾下一大幫子牆頭草立馬就到了胡亥麾下。
扶蘇的根基比起胡亥是要深厚,可並不能抵抗大風大浪。如果能獲得蒙恬這尊大神,那區別就大了去了。有了皇帝陛下的暗示,扶蘇帶著皇長子身份去監軍蒙恬,想要取得蒙恬的支持並不難。就如胡亥取得李斯的支持一樣,外人看不清裏麵的雲霧,可誰都知道那是始皇帝忌憚自己皇長子崛起太快威脅到了自己出手扶持胡亥,平衡兩個奪嫡勢力。
那會的扶蘇雖說被迫放棄鹹陽這麽一個政治中心,可隻要獲得了蒙恬這一軍事上的助力。誰都不會否認扶蘇日後的道路是多麽光芒。可眼下呢?
眼下的扶蘇雖說挾著隴西平叛大功回到鹹陽,可扶蘇用這麽一個絕妙的機會卻冒然丟失在了對皇帝的逼迫之中。始皇嬴政沒有選擇扶蘇,扶蘇自己又主動離開鹹陽來到雁門善無。這其中的那些事,任誰也會仔細琢磨。
琢磨來琢磨去,不外是扶蘇失勢成為定局。而為了安撫扶蘇,或者說讓扶蘇日後不去打攪胡亥的順利登基,將三郡之地當做封國贈與扶蘇。
政治上的妥協和交易非常容易理解,尤其是在這些自持聰明的人身上,發作得更加厲害。於是,扶蘇失勢論在雲中、雁門、代郡大行其道。
巧的是,扶蘇來到三郡並沒有得到這群人的支持。這些豪門大多是一郡之精華,他們掌控相當的政治影響力,鄉裏之間有極其雄厚的影響力甚至遠超政府。在軍事上,擁有龐大的佃戶、私兵、家丁這些都可以在最後關頭武裝成軍兵。當然這個不到最後一步他們是不會如此做的。在文化上,主要的士子大多出於豪富之家,至少也是有數百畝田地的小富之家。這些人都可以歸結成勢家豪族。
就是這些幾乎可以說是一郡統治力量的一群勢力,卻並不歡迎扶蘇這個天下第二尊貴的人物。因為扶蘇所來,圖謀並不為他們所喜。籠統說,扶蘇就是一條過江龍,他們就是一大群不甚粗大的地頭蛇。
過江龍來不是為了和你過家家的,扶蘇有其政治抱負,尤其軍事戰略上的實踐。這注定了扶蘇所來必定不會讓三郡之地平靜。盡管豪族世家們並不會知道扶蘇心中未來的打算,可借著扶蘇以往事跡。誰會信扶蘇就是來當一個閑散王爺?朝廷上想得倒是美妙,用三郡之地換取扶蘇的安穩。可焉不知,扶蘇這就是以退為進,用三郡之地作為反攻胡亥的熱土?
要知道,燕趙自古多慷慨之士,扶蘇要是募兵用武力去爭奪帝位,蒙恬都未必去阻攔。到時候,恐有十萬兵馬分散在鹹陽周邊險關的鹹陽拿什麽去抵擋?
扶蘇所圖謀的政治目的決定了扶蘇根本不會安安穩穩地跟豪族世家們好生相處。況且,就是最低烈度的衝突。扶蘇這條過江龍也一定會和一大群地頭蛇搶奪相當大的一部分蛋糕。而且,最最關鍵的是那把分割蛋糕的刀子。
燕趙之地,本就不是什麽富裕膏腴之地。而三郡之中,基本都是邊郡。至多,也就代郡稍稍富裕一些。而且還有沉重的徭役、賦稅在這裏。再加上越演越烈的土地兼並,三郡未來絕對不會是一個安穩的事態。
扶蘇若想有作為,第一刀砍向未必是那些關外的異族。而是這些危機帝國統治根基的大世家、大豪族、大地主!
扶蘇揉揉腦袋,這些內鬥的東西扶蘇搞了一年,實在有些厭倦了。還不如在北地郡到上郡那裏爽利,對付起異族來,毫無半點壓力。當然,若這時候換成那些華族勢弱的時候就兩說了。
扶蘇將速度放慢,一路上鑽了幾個林子反倒是打了些野味。扶蘇也是曠久沒有這般爽利了,今個兒倒是起了童趣。前麵被城內豪族“下馬威”帶來的掃興也一掃而空。
後麵得到信的大隊很快就跟了上來。當然,這個大隊並不是指全部人馬的大隊。而是歸屬扶蘇這塊的大隊人馬,裏麵有扶蘇的嬌妻還有幾百號家仆侍女。以及一應的門客、幕僚以及官署隨從。
這些人加起來也有千把號人了。再加上扶蘇這皇長子級別的待遇,馬車極多也不虞走得慢。扶蘇雖說是縱馬狂奔,可馬車一鞭子上來也容易追上。隻不過可憐了再最後的大隊人馬,這些都是扶蘇手下的親屬,人數極多浩浩蕩蕩得有小三千人。
這是初步跟隨扶蘇移民到三郡來的。邊郡多是新立,有的也不過百年曆史。看上去頗長的時間對於一個地區的發展而言卻還算很年輕,所以這些邊郡人口都是很少。比起內地的大郡要少上許多。在九原,蒙恬就上書皇帝移民邊疆,那個吳村的村民就是三萬戶移民到九原來的移民。
扶蘇想要開發邊郡,當然就要移民內郡之人。這三千人約莫五百戶可以算作跟隨扶蘇而來的第一批移民。
扶蘇後隊七百人材官護衛離開以後也不虞這些人的安全,畢竟還有不少扶蘇留下的軍官在主持秩序。而此時離著善無城不過十裏不到,諒也沒有那個宵小敢作亂。
隔著老遠,坐在馬上,遠眺善無城門處,已然人山人海。城門三裏外,照例有一長亭。此亭左右,郡署衙役奔走,郡兵肅然護衛。
先頭數十人,皆是衣衫華美,麵容整肅之人。這些人先頭,一人著兩千石官秩衣袍,衣冠嚴整,身形清叟而麵色略帶焦急。正是雁門郡監察禦史何辜。
何辜身後,便是一眾郡署屬官。不過這些屬官卻不如何辜淡定。尤其是那些性子直軍官,這些原本是以前雁門郡郡尉的屬下,此刻老大突然被遠調鹹陽,隻留下他們一幹小弟。這如何讓他們淡定?
相比這些隻是義憤前任郡尉離開太過急切的中級軍官,郡署內的胥吏和中級官吏就要難纏許多。隻不過這些人麵上卻要比軍官們要從容許多,麵色頗為嚴肅好似心中十分擁戴即將到來的雁門郡未來之主。
盡管這些人之前有著各種各樣*、對抗未來雁門郡主人的方案,勇氣,和實力。可當扶蘇的儀仗擺起來的時候,這些人的的確確還是被震撼到了。
身為皇子,尤其是出任地方大吏統管一方軍政的大吏,扶蘇的儀仗很是隆重。
威武的戰車當先駛出,兩邊的儀仗戰車緩緩從遠方駛來。陣列不變,車上禦手和車左車右都是身高體壯,目不斜視,極盡威嚴。
其後便是騎乘高頭大馬的騎軍,衣甲鮮亮的宮騎宿衛此刻給了所有人一次震撼。邊郡雖說邊事不絕,可如此精銳的騎軍還是少見。要說以往,也隻有李牧在雁門的時候才有見過。
作為天下第一等強軍的宮中宿衛,扶蘇這三百騎軍親衛每次都能完美達成扶蘇下達的作戰命令。而在儀仗上,這些更不用讓人擔心。作為宮中嚴訓的精銳宿衛,儀表上絕對不遜於任何一支軍隊。
高頭大馬,騎士雄壯。眼神鋒銳,頭顱直昂。衣甲鮮亮,劍鋒寒光。作為儀仗的三百騎士連馬匹的腳步落點都是齊整,令人歎服這些騎士騎術之精,以及三百人協調的一致性。
在後,便是七百步卒簇擁下的扶蘇開始徐徐走到了台前。一身盛裝的扶蘇已經不複剛才那英武騎士的模樣,下了馬車,扶蘇端坐在八名大漢抬著的步輦之上。
平穩的步輦上,一道珠簾稍稍遮擋了外界的探視。不過,當珠簾拉開時,一個容貌俊逸,身材完美,目光灼灼帶著銳利的扶蘇展露在了雁門郡諸人的麵前。扶蘇環視著諸人,竟有一股俾睨天下的氣勢。
此人身著玄色冕服,除去六冕的秦朝禮服從簡。可扶蘇刻意追求聲勢浩大的情況下,一身繁瑣的冕服便被穿了身上。頭掛九旒冕冠,衣為玄衣纁裳,繪龍、山、華蟲、火、宗彝五章紋。黃裳之下,繡藻、粉米、黼、黻四章紋。九章王者之數,盡顯威儀。
扶蘇身側,是七百名盔甲鮮亮,秦戟高指蒼穹的材官。配合著身側三百騎乘馬上的宮騎宿衛,一時間,竟然令當先站立的雁門監察禦史何辜有一種臣服的強烈心理暗示。
感受一道溫和卻帶著壓力的目光視來,原本還有故作姿態之心的何辜額上冷汗一冒。大禮參拜,何辜行了遠超規格的跪拜之禮:“雁門監察禦史,何辜,領雁門郡上下士紳。拜見大皇子,拜見雲中、雁門、代郡太守、郡尉。”
“吾等,拜見大皇子。”
隱在人群之中的李行有些受挫,看著旁邊麵色鐵青的張耳。並不言語,跟著一起山呼起來:“吾等,拜見大皇子。”
“……拜見大皇子……”
…………
扶蘇神色淡然,看著數千人群之外那塊印刻善無城門的“善無”兩字。心中默念:“天下九塞之首,雁門……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