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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貝當在屋裏來回踱著方步,不時看看他手上那個廉價的電子腕表。腕表已經多處[磨]花,而且諸多功能宣告報廢,可看看時間還是能夠辦到的。眼下,電子屏幕上顯示著十點零三分的數字。通常這個鍾點,兒子蘭登早已回家。吃過晚飯後,應該在屋子裏搗鼓他那些零件,期望有朝一日能夠組裝出一台動力機甲。
可今晚,蘭登還沒歸家。
這讓阿貝當十分不安,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蘭登從小就很淘氣,可他也很懂事,從來不會做讓父母擔心的事情。而深夜不歸更是從來沒有的事,阿貝當看著牆上懸掛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相片,重重歎了口氣。
在這個平凡的家庭中,阿貝當和妻子艾潔莎是再普通不過的工人。他們在郊區一家食物加工廠上班,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得到的微薄薪水僅能維持生活所需。對這一家子來說,蘭登的出生無疑給家庭帶來了快樂和希望。因為蘭登在出世的時候,竟然檢測出能力的先兆。
阿貝當仍清楚記得,當時從醫生嘴中聽到這個消息時是如何激動。可隨著時間推移,這份激動慢慢變成一股沉甸甸的負擔。對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來說,根本支撐不起一名能力者學習知識的費用,這是為什麽平民中不乏有能力者出現,可他們的平均位階並不高的關係。
除了潛力有限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條件接受係統的學習和訓練。盡管一些平民能力者走向荒野,並依托著傭兵的身份在戰場上成長起來,但能夠幸運地提升至五階以上的人都屬於非常少見。畢竟,很多生命都折損在能力還不強大的初期階段。
而能夠熬過這個階段的,少之又少。
阿貝當沒有放任兒子去成為一名荒野傭兵,他隻是向兒子隱瞞了身具能力的事實,而把蘭登當成普通的孩子一樣養育。蘭登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跟著父母在工廠的車間玩耍,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工廠更像是他的家,他的遊樂場。至於阿貝當自己,則默默地節省著所有能夠節省的開支,並把它們一點點積存起來。
阿貝當不甘心兒子和他一樣,走一條平平凡凡的路。他認為兒子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所以作為一名父親,他竭盡所能地為蘭登創造條件。直到今年,條件終於成熟了。當阿貝當把蘭登送進蒙格利亞學院時,他永遠記得蘭登臉上驚訝混合著興奮的表情。
在那一瞬間,阿貝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
此後,蘭登的作息一直很正常。早上七點鍾離開家,晚上六點鍾回來。有時會帶回一臉青腫,但蘭登臉上總掛著笑意。阿貝當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擔心,也知道一個平民在學員九成以上都是貴族的學院裏學習不是件容易的事。蘭登既然不說,他也就不問,阿貝當相信自己的兒子能夠應付得來。
但今晚情況有些特殊,已經十點多了,蘭登尚末歸家。屋外的黑暗,如同籠罩在阿貝當心中一團濃鬱的不安。
在十點二十三分的時候,大門被敲得“咚咚”響。阿貝當看向妻子,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憂色。阿貝當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開門。門外站著名城防官,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微微發福,末到中年卻已經謝頂,這人朝阿貝當問道:“阿貝當先生?你是蘭登的父親?”
阿貝當連忙點頭:“我是,請問蘭登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先生。您的兒子在城裏出了次交通意外,挺嚴重的意外。總之...請不要過度傷心。”城防軍拍拍阿貝當的肩膀,並對後頭道:“把那孩子抬過來。”
又有幾名城防官抬著擔架過來,擔架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看得耵由當一顆心直往下沉。他喉嚨裏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而這時妻子艾潔莎已經從屋裏搶出,跟著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悲叫,整個人撲到了擔架上痛哭起來。
接下來,城防軍不知道還對阿貝當說了什麽。可阿貝當什麽都聽不見,落在他耳中隻有一些空洞的聲響。他失魂落魄地走向那具擔架,上麵躺著的正是蘭登。蘭登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瞪向天空,他渾身是血,甚至身體有些地方已經變形,那是受鈍力衝擊所產生的傷勢。
阿貝當可以想像得到,一輛高速飛馳的汽車突然撞到兒子的身上。那瞬間的衝擊讓蘭登身體多處骨折,他會像一個布娃娃般甩到街道的某個角落,然後司機和路人會圍了上來。可那時,他已經死了!
死了!
“不!”阿貝當發出一聲咆哮,老淚縱橫。
他捉著兒子的肩膀,試圖搖醒他,就如同有時候蘭登賴床,他用劇烈的搖晃讓兒子從睡夢中醒來一般。但這次,蘭登不會再醒。隻是隨著阿貝當的動作,蘭登放在身上的手無力地摔到了地麵,露出一個血淋淋的腹部。阿貝當似乎發現了什麽,他定了定神,跟著看到蘭登的腹部上有幾個狹窄的豁口。
看上去就像被人用刀捅了。
這個想法讓阿貝當打了個激靈,他猛地站起來。這時城防官們正準備離開,阿貝當連忙叫住他們:“長官,長官!”
之前敲門的城防官給同伴打了個手勢,然後轉身走回來:“有什麽事嗎?先生?”
阿貝當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兒子的腹部:“看這裏,這不是什麽交通意外能夠造成的。長官,蘭登是被殺死的,被人用刀捅死的。”
城防官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痛失愛子的父親,深深一歎道:“聽著,先生。如果你把它當成一次交通意外的話,相信我。這對你對我都有好處,肇事人明天早上會把一大筆賠償金送過來。先生,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有些東西還是不要深究的好。畢竟,就算知道了真相,您的孩子也不會回來,不是嗎?”
用力拍拍阿貝當的肩膀,城市官歎了口氣轉身離開。阿貝當呆若木雞地站在當場,對於他來說,世界崩潰了。可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不過少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
世界繼續以它自身的規律運行著,並不會因為少了哪個人而發生改變。
如果給命運一個意誌,那它肯定是惡作劇之神。在它手中譜寫的劇本裏,並非所有人都是寵兒。有的人受到它的眷顧,有的人則被它無情拋棄。光和暗不斷交錯,有幸運就有不幸,有快樂的,必然有痛苦的。
從來如是。
第二天的早晨依舊到來,在阿貝當一家痛苦萬分之時,莉亞則照常出現在蒙格利亞學院的大門口。她看了看零,微笑著走進大門裏。零今天沒有離開,他在學校門外等著。莉亞已經決定參加零點公司在基地裏舉行的戰前特訓,因此今天她不會繼續上學,而是來向校方遞交暫時休學的申請。
申請書的電子郵件早於昨天發給了校方,申請人一欄上除了莉亞的名字外,還有零的落款。如今阿斯加特裏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零這個能夠和索爾打成平手的人,所以填上零的名字,會讓莉亞的申請少去很多不必要的環節。
事實也是如此,莉亞很快在主講教授格蘭多手中拿到了申請通過的信函。信函中表明校方將會為莉亞保留學位,並隨時歡迎她回校重修。但老教授把信函交給莉亞時,忍不住問道:“孩子,為什麽不繼續上課,難道是我講得不夠好?”
莉亞連忙回答道:“不,不關教授您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因為,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好吧,歡迎你隨時回來聽我這個老頭子的課。”格蘭多教授風趣道。
莉亞看了看課室,發現有兩張空著的桌子,其中一張正是蘭登的。她隨口問道:“蘭登今天沒有來上課嗎?”
老教授臉色黯然,輕歎道:“你還不知道吧,那孩子昨晚出了交通意外,現在應該在天父的懷抱裏了吧。”
“什麽?”莉亞低呼。
她無法相信,那個對未來充滿信心的年輕人,僅是一個晚上的功夫便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這變化太快,快得莉亞甚至還來不及向零提出他的請求。
在離開的時候,莉亞的目光落在另一個座位上。
那是波士格的座位,今天他也沒來。
意外,僅僅是意外嗎?看著那個座位,莉亞心想。
城市的另一端。
“加入軍隊?”波士格漲紅了臉,激動地對和他十分神似的父親叫道:“為什麽要讓我去加入軍隊?不,父親,我還沒做好準備要上戰場。你看,我的學業還沒有完成,能力也不完善。我知道功勳對家族很重要,但懇求你,再給我多一些時間。”
“否則,上戰場對於我來說,就意味著死亡!”
克拉夫冷冷地看著激動萬分的兒子,修長且保養得當的手指從桌上優雅地抽出一根雪茄,再送到嘴邊點燃。他深深了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個煙圈:“看看你,波士格。你在害怕,對吧?”
被父親一語中的,波士格身體一僵,隨後低下了頭承認道:“您說得對,父親。我是在害怕,畢竟戰場,可是死人才會去的地方。求求你,別送我去參軍好嗎?”
“既然這樣的話,那你為什麽要幹出昨晚那種蠢事?”克拉夫咆哮了起來,一改以往斯文的形象。
他站了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繞著兒子怒道:“你長本事了?學會殺人了?這算什麽,既然有本事殺人,那給我上戰場殺人去?你知道嗎?看到你昨天晚上屁股尿流地趕回來向我求助,我有多麽失望,我竟然有一個像你這麽膽小的兒子。我們的家族,你要靠什麽來繼承?”
“我送你去參軍,這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殺了個人。”
“可是父親,那隻是個平民。”
“沒錯,你也知道他是平民。”克拉夫冷笑道:“如果你殺死的是奴隸,別說一個,一百個也沒有問題。但平民不行,他們是自由民。盡管比低賤的奴隸好不了多少。但該死的,他們擁有人身安全權益。也就是說,在阿斯加特裏你可以打罵他們,但不能殺死他們。”
“雖然我把這件事壓了下去,畢竟殺死一個平民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可城防軍那邊,會對這事記錄下來,並把你的名字封存在某個檔案裏麵。用你的腦袋想想吧,波士格。萬一將來你繼承家族之後,有人拿這點大做文章時,你要怎麽應對?”克拉夫漸漸平靜了下來:“我讓你加入軍隊,讓你上戰場,就是要幫你洗刷這個汙點。”
“那您想讓我加入哪支軍隊,毀滅之錘嗎?”波士格疑惑問道。
“毀滅之錘?”克拉夫冷笑道:“那是一幫瘋子、屠夫。如果讓你加入他們,就真的是讓你去送死。何況,你也沒這個資格。我讓你加入的是黃金戰斧後備軍,所謂後備軍也就是新兵營,一般你們隻會負責營地的巡邏和運送戰爭物資,不會直接到前線參與戰鬥。這樣,你的死亡機率無限接近於零。”
“除此之外,我已經向安德魯家借了三名五階的護衛假扮成新兵陪你一起去,他們會確保你的安全。而隻要熬過這次戰爭,等你回來。你的這段經曆加上我一些藝術性的修飾,就會成為一段光輝的曆史。而耀眼的光芒,足以掩蓋任何汙點。”克拉夫看著自己的兒子重重道:“你不是常問我什麽是政治,看,這就是政治!”
看著似懂非懂的波士格,克拉夫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知道兒子還太嫩,但誰不是從年青時走過來的,包括他在內。他隻希望通過這次軍旅生涯,替兒子塑造一段輝煌經曆的同時,也好讓他盡早變得成熟起來。
西征大軍出發在既,在阿斯加特裏,無數暗流翻湧著。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它們皆指向西麵那末知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