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果真的是夢,那麽就讓這夢永遠不要醒來,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她隻要活著,活得不那麽沉重便好。
雖然現在還隻是個小小的嬰孩,很瘦弱,連哭都沒有多大力氣,可是她動動手指,又踢踢腿……繈褓裹得很緊,但並不妨礙她看到繡花的錦緞被子下細微的起伏。
她能動,她能動了!
她欣喜的歡呼,卻隻發出兩聲含混的“啊”。
莫鳶兒低頭看了她一眼,眼角閃著濕潤的光。
“吱嘎……”
一聲滯澀綿長的聲響連帶串串塔灰撲撲的落下,頓時煙塵飛漫,致使她直接打了個噴嚏。
“莫姑娘,這就到了。王爺隻說讓咱家伺候姑娘一日三餐,這屋子……”
“屋子我會自己打掃的,莫鳶兒謝過公公。”
齊全兒誇張的咳嗽兩聲:“那咱家就走了。”
他邊走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仿佛要撣掉什麽晦氣。
莫鳶兒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是立在門口動也不動。
舒錦在散落的灰塵中眯著眼轉過頭……
房子是木質結構,應是多年沒有人住過,到處積著厚厚的灰塵。
屋內擺置極為簡單,一桌,一椅,一床,均是老舊腐朽,如影子般的印在那,似隻需吹口氣就可令它們消散。
小床上備有被褥,疊得也算方正,卻仿佛浸滿了潮氣,灰蒙沉重。
不止這被褥,整個屋子都是冰冷潮濕的,讓人隻在門口待這一會便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莫鳶兒默不作聲的站著,清澈的目光也好像蒙上了灰塵,看不出神色。
有腳步聲傳來,一個細弱的女聲說道:“齊公公命奴婢給莫姑娘送午膳。”
莫鳶兒頭也沒回:“小卉,麻煩你幫我打盆水來。”
莫鳶兒將繈褓放在冷冰冰的床上,又將兩麵的方格窗子打開。
暮春的暖風卷起了屋裏的陰潮,冷冷暖暖的浮動,灰塵伺機狂舞。
身穿一身透著淡淡綠色的素羅衣裙的莫鳶兒便是這灰蒙蒙中一抹亮麗的色彩,而若是不考慮令人窒息的嗆咳,不考慮灰塵眯眼,她從窗邊嫋嫋走來時簡直就像是騰雲駕霧的仙女了。
她靠在床邊,捋起繡著鵝黃雛菊的袖口,扯下半截中衣袖子,細細的在水盆裏投洗了,又擰幹了水,往嬰孩的額角撫來……
“哇……”舒錦弱弱的哭了聲。
隨著額角一陣刺痛,她看見那團布上洇著一層豔豔的紅。
她受傷了?什麽時候的事?
她盯著莫鳶兒又將羅巾放在水中。
她記起來了,好像就是額角的重重一擊將她帶來了這個時空。
那個將她像炸藥包般高高舉起的男人……
她心一驚,難不成是這個小嬰兒當初被摔到氣絕身亡進而才導致了自己的穿越?
好啊,他竟然敢謀殺她,難道在這個時空殺人是不犯法的嗎?
她咿咿呀呀的咒罵。
莫鳶兒竟好像聽懂了她的憤怒,一邊小心翼翼的用羅巾擦拭額角已幹涸的血漬,一邊輕聲細語道:“寶寶在生爹爹的氣嗎?爹爹不是故意傷你的。你的爹爹武功蓋世,若是真的想傷你,你早就……”
她的聲音輕和柔軟,仿佛忘記了在那間華美房子裏發生的一切,清澈的眸子綻放著異樣的光彩,竟有些迷離夢幻。
“你的爹爹叫蘇江烈,十六歲就隨皇上出征,大敗赫祁,又任威遠將軍,東征元離,完勝而歸,後向南驅除韃虜,收複九郡十六州,北掃肅喇,擴土開疆三千裏,後又率十萬大軍平叛宿野,立下大功。他二十三歲被封為烈王。你要知道,這是咱們天昊國唯一的異姓王。”她眼中光彩愈盛,聲音也略略顫抖:“我本是雲裔人,十六歲的時候,滄州被人攻占,知府被殺,我是府裏的伶人,和許多姐妹被強盜擄走。你的爹爹率領軍隊如神兵天將,頃刻間就讓那夥壞蛋腦袋搬了家……”
莫鳶兒的表情和語氣不像在敘述一場廝殺,倒好像在回憶一段風花雪月。
“你的爹爹救了我,在那麽多人中隻救了我。”她的臉上浮出好看的紅暈,如落在靜寂湖麵的桃花瓣:“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他的戰甲閃著金光,如同天神下凡般走向我……他對我很好。給我穿最漂亮的衣服,給我戴最好看的首飾,隻要他在府中,總是陪著我的……我身份低微,早知會有今日,可是我不後悔……”
眼裏的淚滾了滾,終於落在舒錦腮邊。
她伸出小小的手想去安慰這個女人,卻被抱起,臉頰輕輕的貼在那微熱柔嫩的腮上。
“寶寶,記住,你是烈王的親生女兒!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接你回去。”她突然輕笑起來:“其實他是舍不得我的,否則怎麽不殺了我?怎麽不趕我走?三載夫妻,他應該會信我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臉上已是一片溫*濕。
“去年他臨走的時候,說回來就向皇上奏請立我為側妃。寶寶你知道嗎,像娘這種身份能夠在王爺身邊服侍已經是夠幸運了,可是他……寶寶,你能明白嗎?”
那具單薄的身子在劇烈顫抖:“寶寶,咱們是冤枉的,你的爹爹總有一天會明白。寶寶,一定要記住娘今天說的話!”
她堅定的目光讓舒錦遽然生出不祥預感,卻見她一笑:“本來是等著你爹爹給你取名字,眼下……”
纖細的手指輕撫那額角的傷痛:“娘暫且叫你錦兒吧,娘希望你有個好前程,像錦繡一般,待日後你的爹爹……他不但會領兵打仗,還文采出眾,他會給你取個更好的名字。”
吻了吻她的小鼻子,將繈褓放回床上,拿起巾子緩緩的打掃起房間來。
舒錦……蘇錦……
她對這個名字很滿意,於是趁著莫鳶兒在忙活,她不停的操控手上的小豆芽,越看越喜歡。
畢竟身子是嬰孩的體質,她隻玩了一會,困意就一浪浪的襲來。
她勉力抬了幾下眼皮,莫鳶兒忙碌的身影仍漸漸暗了下去。
期間好像醒過幾次,好像幾次都看到那淡綠的身影靜坐在桌旁。
真正的醒來是因為她餓了。
她睜開眼睛,隻見屋內一片靜寂,朦朧的夜光透過糊著白綾紙的窗欞在地上鋪著幾方淡青。
她轉著頭尋找著莫鳶兒的身影,忽然聽到一聲輕響。
循聲望去……
隻見一抹淡綠仿佛懸在空中,其上是一圈醒目的青白。
她嗓子一噎,頓時驚得連喊都喊不出來了。
“錦兒別怕,娘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就這樣才可怕,想到一個青著臉的女鬼時刻跟隨左右,錦兒的胎發都豎起來了。
下午不還好端端的嗎,怎麽突然想走這一步了?女人還真是善變,連自己這個同類都無法理解了。
“娘沒有本事,隻能這樣替咱們去報仇了……”
開什麽玩笑?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的!
錦兒幾乎想怒吼,全忘了自己是怎麽來到的這個空間以及剛剛的恐懼。這些姑且不論,聽說吊死的人很可怕,到時眼睛暴突,舌頭大伸,任是什麽美女都比夜叉還恐怖,而且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被發現,到時她吊在那,轉悠來轉悠去,她不被嚇死才怪。
莫鳶兒,你到底是要給誰報仇啊?
莫鳶兒已經順利的把腦袋套進那個白圓圈……
在椅子倒地的瞬間,她終於條件反射的叫了出來。
“哇……”
喊聲……不,是哭聲,可算淒厲,卻著實柔弱,如一隻病貓。可也不管這對於一個十八歲的靈魂是否丟臉了。對,哭,使勁嚎,說不準她心一軟就下來了,就算她掛在那無能為力,總歸會有人聽到吧。不過來的路上她已發現這後院足夠偏僻……
縱然她堅持不懈,哭聲卻是愈發低下去。
這個莫鳶兒真可惡,就算要死也先把她喂飽啊,現在這點運動就已讓她肝腸寸斷,隻覺滿眼的黑摻著金星在頭頂旋轉,這麽下去,估計要搶先一步去閻王爺那報到了。
不對,自己從現代穿到了古代,都沒經閻羅判決,莫非黃泉奈何橋十八層地獄什麽的都是假的?
不對不對,想那些沒用的幹什麽?快來人啊,吊死人了啦……
可能是這發自肺腑的心聲感動了上蒼,就在她哭得隻剩一口氣在嗓子眼裏“嘶嘶”的來回拉鋸之際,門忽然被大力推開,緊接著爆出一聲驚叫:“七夫人……”
一通忙亂。
錦兒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憑一己之力將吊得好好的莫鳶兒解了下來,又放到床上,隻在一星昏黃的亮暈染了整個黯淡的房間之後,她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一個年紀大約五十上下的女人,可能因為救了她母女二人,她隻覺得這張臉分外慈祥,就連眼角的細紋都透著可親可敬。燭光在她身側跳躍,竟好像為這個並不高大的身影鍍上一道神聖的光圈。
“七夫人,七夫人……”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她想不起是華廳眾女中的哪一個。
莫鳶兒漸漸緩過氣來,長睫顫了顫,淚珠滾落:“是王爺讓你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