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見過世麵,見了王爺王妃竟然不行禮……”
“可不是嘛,你看她低著頭,一副小家子氣!”
“人家那才叫懂規矩,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
錦兒越聽越惱,立即抬起頭來怒視過去。
那個執六菱紗扇女子當即嚇了一跳,怔了片刻方抬起戴著三隻寶石戒指的手撫著胸口:“沒教養,跟個野人似的……”
“當著別人的麵指手畫腳,說三道四,這就是你口中的教養?”她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那執扇女子頓時被噎住,塗了胭脂的臉更顯嫣紅。
有人“噗嗤”笑出了聲:“這就是莫鳶兒的女兒,不是說是啞巴嗎?怎麽說起話來跟刀子似的?可是和她娘不大像呢……”
說話的是坐在左手第三張太師椅的紫衣女子。
“那你是太不了解莫鳶兒了,這副腔調和語氣活脫脫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她聽出來了,這個冷冰冰略帶嘲諷的聲音便是王妃章宛白,就坐在紫檀案幾旁邊。
今日的她裝扮稍顯簡單,除衣衫依舊遵循了以往的繁複之風,釵環卸了不少,隻一支黃金點翠鳳步搖斜簪半翻髻上,又綰一支赤金雲頭合釵,鬢角點了兩朵晚茶花。
錦兒此間見過她兩次,今日方算看到了麵容比較清晰的她,雖然照例敷了厚厚的脂粉,又加上精心描畫。
錦兒盯著她那刻意畫得上挑的眼,長睫一閃,又掃了掃這一排女子,發現幾個極為年輕的在某些地方多多少少的有些肖似莫鳶兒。
“錦兒,他心裏是有我的,一直都有……”
莫鳶兒夢囈似的低喃響在耳邊,她心念一動,抬眼看向坐在對麵的蘇江烈。
依舊剛厲冷凜,即便是坐著,亦英挺昂揚。鬢染輕霜,麵帶滄桑,卻更有一種奪人之魄。
她原本的怒氣漸漸消散,若站在此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莫鳶兒……
他似乎已經注視了她很久。目光深邃,隱著她看不清的情緒。隻見到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微微顫抖,骨節盡現。
“王爺,”章宛白臉上的厚粉適時的現出了然和輕蔑:“這就是鳶兒妹妹的女兒。對了,你叫什麽來著?”
錦兒不相信她竟會忘記仇人的名字,她若開口亦不是要答她,而是對蘇江烈。不管他是否承認自己,僅憑他強抑內心的激動,僅憑那幾個勉強肖似莫鳶兒的姬妾……
“錦兒。”
“錦兒?還真是個俗氣的名字呢。”尾座的一個女子輕笑。
“錦兒……”蘇江烈仿佛沒有聽到那聲嗤笑,隻輕念這個名字,唇角露出一絲迷茫的笑:“前程似錦,錦繡無邊……”
……“娘暫且叫你錦兒吧,娘希望你有個好前程,像錦繡一般”……
這便是心有靈犀嗎?即便有了抱怨,有了仇恨,有了不甘,依舊可以心心相通嗎?
眼前驟然一片模糊。
“我娘說,我爹還會給我取個更好的名字。”
若依她的脾氣,是斷然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可此刻卻莫名被打動,不禁脫口而出。
蘇江烈笑意漸深,目光逐然清亮。
錦兒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唇邊笑紋輕顫,心間暖流脈脈。
自前世到今生,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這不代表她不渴望,那是一種摻雜著恨的渴望,既迫切,又疏離。
“錦兒……”他垂眸沉思片刻,指蘸了茶盅裏的水在案麵移動:“不若叫錦翎可好?蘇錦翎……”
章宛白正覷著他在案上寫下的字,冷不防聽這個名字竟冠上了“蘇”的姓氏,端著掐絲琺琅茶盅的手頓時一顫,茶水險些潑灑出來,卻強笑道:“好啊,蘇家還等著你來增色添光呢。錦翎,鮮麗華美的羽毛,長在翅膀和鳥尾上的長羽。看,王爺對你寄予了多高的期望……”
蘇江烈浮上的喜悅驟然黯淡,轉頭對她,目光竟有些複雜。
對了,他們忽然找自己來,到底是什麽事?
“錦翎,你的好日子來了!”
章宛白輕飄飄的一句輕飄飄的砸到耳邊,她立即抬眼警覺以對。
“明日辰時,入宮備選。”
看著錦翎一臉茫然,章宛白唇角微勾:“天昊選秀,三年一次。若是將來得了皇上寵幸,那可是前途無量啊,連我進宮都要向你行禮呢。本來王公貴族每戶隻有一個名額,可是玲瓏偏偏病了,府裏又隻你一個年齡恰好合適。錦翎,這可是天賜的機會,失之不得啊……”
“滾開,你們這群狗奴才!”
一聲尖利叫喊忽然從屋內傳來,緊接著,碧玉珠簾叮叮作響,打偏門衝進個華服少女,雙目圓睜,怒氣衝衝。
“母妃,為什麽不讓我去選秀?我沒病!我沒病……”
“放肆!”章宛白一拍桌子:“身為郡主如此失儀成何體統?”
“我沒病,我要去選秀!”蘇玲瓏的大眼霎時溢滿淚水。
“既然張太醫說你有病那就是有病,還不快給我回去?春榮,秋玉,還愣著幹什麽?送郡主回去,沒我的命令,不得出福熙閣半步,否則為你們是問!”
玲瓏掙紮著被帶走了,臨去時似是怨懟又似是懇求的看了蘇錦翎一眼。
她到底是什麽病?看她麵容姣好氣色紅潤聲音清亮絲毫不像個有病之人,莫非……是精神出了問題?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去……”蘇玲瓏的喊叫在長廊漸遠漸失。
“玲瓏是個沒福氣的人。”章宛白翹著九曲金環嵌寶甲套拿盅蓋輕波浮茶,淡淡道。
不對,蘇錦翎驀然驚醒。
如果真的是好事,章宛白怎麽會便宜她?她愈是輕描淡寫,此事便愈發嚴重。
進宮選秀……她不是沒有在電視上看到過,無非是去給皇上當妃子。一個皇上……三宮六院……那群女人豈不是要打破頭了?而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見皇上一麵,“白頭宮女在,閑坐說賢宗”是怎樣的一種無奈和淒涼?為了上位為了多分些皇寵最好是全部占為己有,她們不得不勾心鬥角踩著別人的清白與屍骨陪伴君側,又是怎樣的一種殘忍與悲壯?隻需想想就足夠膽戰心驚。在那種環境中,似是無人可全身而退,即便成功又如何?也不過成了個心智扭曲的怪物。況她自認沒有璿璣之才也沒有諸葛之智,將來怎麽死的可能都不知道。章宛白此舉無疑是不懷好意,否則怎麽不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去?蘇玲瓏麵若銀杏唇若沾朱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人!
難不成這皇上是個老頭子?她怕女兒過不了多久就會守寡?
既然已是老頭子怎麽還如此好色,有那麽多女人了還要選秀,難道身為皇上就可以肆意妄為予取予求?
可是蘇玲瓏哭喊著非要進宮又為的什麽?難道現今的皇上不是她想象中的又老又醜而是年輕有為英俊非凡所以令天下女子趨之若鶩?隻是她根本沒指望和這眾人尊崇的九五至尊發生什麽長恨歌類的曠古之戀,就算將來必須要嫁人,她也要堅守一夫一妻製,否則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殘忍。
不過話說回來,章宛白的態度仍舊令人懷疑,專斷如她竟不允許女兒上進,難道她知道什麽內幕?
但無論是福是禍,她的命運絕不能操縱在別人手中,尤其是這種小人的手中!
“皇宮可是比清蕭園強多了……”
“可不是?我聽說那房子都是拿金子蓋的,地都是拿玉石鋪的,花都是水晶雕的……”
“一旦入了宮可就是錦衣玉食,無數個人圍著你伺候……”
“隻恨我沒有這樣的福氣呢。唉呀,王爺,你可不要責怪妾身啊……”
姬妾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幫助蘇錦翎勾畫美好藍圖,章宛白隻端著盅輕啜,唇邊掛著篤定的笑。
“我不去!”
眾人語聲一停,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你說什麽?”
“我不去!”蘇錦翎語氣堅定。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紛紛將目光投向章宛白。
章宛白的護甲依舊翹得很好看,上麵的寶石隨著她撥弄浮茶的動作簇簇閃亮。
“有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打算聽哪個?”她看也不看蘇錦翎一眼,自顧自的說道:“好消息就是如果你博得皇寵,身份尊貴,我們也跟著沾光,而最受益的就是清蕭園那位了……”
蘇錦翎立刻意識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不禁攥緊拳頭緊盯著她。
“如果你無法得到皇上寵愛……當然,這不是壞消息,壞消息是……”章宛白將茶碗放回桌上,微笑對她:“你的名字早於上個月便報上去了,屬以烈王府莫氏之女的名號,明日就進宮。如果你不去,那便是欺君之罪,你覺得最倒黴的會是誰呢?”
蘇錦翎腦子轟的一下,原來她的命運自一個月前便被改變了。一個月前……她在幹什麽呢?已絲毫記不得了,隻是一切的改變竟在不知不覺中,以後還會有什麽事會在無法預料中發生呢?的確,人生本就是毫無預料的,就像她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時空,就像……
“難道她沒有同你說嗎?”章宛白露出驚異之色:“在此之前蔣媽可是問過她的意思,她是同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