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卻飄來笑聲:“咱們雪陽宮不興這個,快起來吧。”
見段玉裳趴得好好的,蘇錦翎也不敢稍動,額貼著柔軟的紅絨織金毯,看著眼前那粉白交織的芙蓉花的絨毛於呼吸間輕微抖動,心裏卻覺得賢妃娘娘的聲音和語氣都很柔和,頓時生出幾分親切。
她大著膽子微挑了挑長睫,一點點的看過去,卻隻見到一雙錦繡雙色芙蓉鞋的鞋尖微露出天青宮錦流雲紋裙裾,便不敢再往上瞧了。
急忙垂下眼簾,等待賢妃發話,卻忽然覺得鞋跟似自己在動,還有個奇怪的聲音跟著響起……“呼哧呼哧……唧唧……”
很想回頭探個究竟,而眼下的沉默卻讓她不敢稍動。直至嚴順尖著嗓子說:“既是賢妃娘娘說話了,二位就請起吧。”
蘇錦翎便隨段玉裳起身,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尖細的犬吠。
原來是一隻金色的小西施犬,不知為何對蘇錦翎的步青雲鞋產生了興趣,這工夫見其起身,鞋子盡隱入羅裙之中,不禁不滿的叫了起來。
蘇錦翎對一切帶毛的小動物都感興趣,眼見得這小西施犬油光水滑,額前白亮長毛用紅蝴蝶結束起,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起身子,拿前爪可勁的撥拉她裙上的飄帶,搖著白色的尾巴,口中嗚嗚的討好著,真想抱在懷裏好好親熱一番,卻隻能站得規規矩矩的,借著不敢抬頭之際與小狗*交流同樣急切的神色。
嚴順非常有眼色的將小狗抱走交由賢妃,那小狗仍兀自在賢妃懷中折騰,拚著勁的要往蘇錦翎的方向掙。
“果真是段姑姑調教出來的人,這般端莊守禮。嚴順,看賞。”賢妃滿意道。
嚴順恭敬的應了聲:“是。”
眉峰一掃,隨後便有一碧衣宮娥捧了鎏金的托盤,其上是一柄紫玉如意,溫潤晶瑩。
蘇錦翎暗想,這便賞了,賢妃果真大方。心下頓時敞亮,仿佛看到了自己未來的金銀滿手。
段姑姑忙再次跪倒:“奴婢不敢。”
賢妃笑道:“段姑姑,這幾年你在百鶯宮頗受讚譽,本宮早有耳聞。原定你是後年才能出宮,但本宮念你勤懇忠誠,特許你今歲秋後離宮,這紫玉如意就當是本宮給你的添妝之禮吧。”
段姑姑大喜,千恩萬謝,接了如意,再次叩謝。
蘇錦翎一瞬不瞬的參閱了全過程,想著自己若是每每領了賞也來這麽一套可真夠累人的。
賢妃實在受不了了,將懷中小狗*交與嚴順。嚴順似是怕狗,一個抱不穩,那狗翹起後腳使勁蹬了下他的鼻子,趁他酸痛失力,順利逃出禁錮,直奔蘇錦翎,豎起身子,繼續撥拉那腰帶。
賢妃失笑出聲:“看來叫這個姑娘來雪陽宮還真是對了,這毛團平時就最難管教,卻和你是個投緣的,不如你以後就負責照管毛團吧。”
這個工作不錯,蘇錦翎心中大喜,急忙就勢抱了毛團跪下謝恩。毛團立即伸出粉紅的小舌頭一通狂舔對其示好,二者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嚴順見賢妃笑得一臉溫和慈愛,心底也鬆了口氣。
“這小畜生,你倒先看個仔細。”賢妃笑罵。
嚴順見勢忙道:“蘇錦翎,抬起頭來,讓娘娘看看。”
蘇錦翎好容易將自己與毛團分開一段距離,抬起了頭……
也不知是賢妃神色突變打翻了掐絲琺琅茶盅,還是茶盅突然翻倒導致賢妃變了臉色,她隻見到那原本笑意融融的慈愛瞬間消失,隻一瞬不瞬的死盯著自己,好像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來,那目光驚惶疑惑,與端莊沉穩的麵容形成極大發差,頓令她心中一冷。
嚴順自然也看出來了,卻不好發問,隻在一旁對著怔忪的賢妃小聲提醒:“娘娘……娘娘……”
賢妃的神思方從蘇錦翎的臉上或者說從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收了回來,重新恢複了笑容。
這一切隻耽擱了片刻,於是讓人覺得這片刻不過是一個錯覺,而剛剛的意外也果真是個意外。
宮娥早已換了新的茶盞上來,賢妃沾濕了裙裾,由人扶著進門裏換了。
這工夫,偏殿內隻剩下嚴順、段玉裳和依舊跪著的蘇錦翎,三人均是不明所以,就包括段玉裳衝嚴順遞了個眼色,嚴順這個賢妃身邊的紅人亦隻是輕搖了搖頭。隻有毛團異常興奮,它重新發現了露出裙邊的步青雲,立即對其展開進攻,口中虛張聲勢,分外勇猛。
隻一會,換上青色綴石榴紅芍藥暗紋宮裝的賢妃又由人扶出,重新坐回紫檀雕花椅上。
“怎麽還跪著?”賢妃的神色和聲音都是毫不掩飾的嗔怪:“嚴順,還不把本宮備下的見麵禮賞給錦翎丫頭?”
宮娥又拿了檀木托盤出來,似是一對翠玉杯子。
賢妃臉色稍慍。
嚴順見狀忙喝了那宮娥退下,親去裏間選了兩樣,一支是鑲金點翠的簪子,一支藍寶石蜻蜓頭花。大致是賢妃看出蘇錦翎裝扮清淡,髻上隻綰了支式樣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銀簪方換了賞賜,如此,賢妃果真是個細致入微體貼達意之人。
蘇錦翎謝了賞。
“嚴順,稍後你便帶錦翎去歸置好的聽雪軒,這邊的規矩也便由你交代了吧。”
語畢,似有倦意。
三人忙再拜離去。
剛出了門口,段姑姑便要回百鶯宮了。走前自然是要讚美賢妃慈善,又對蘇錦翎報以希冀和祝福,末了扯了她的衣袖,附在耳邊輕語了兩句:“多想一步,少行一步。”
未及蘇錦翎聽清,她已告辭離去。
蘇錦翎望著那穿薑黃繡纏枝花褙子的背影漸漸遠去,頓時生出幾分不舍,再回想她臨走時留下的兩句話。
“多想一步,少行一步”……什麽意思?
她這邊摸不著頭腦,那邊嚴順已經開始催促了。
毛團似是早有準備,竟先一步於嚴順頭裏領路,蹦蹦跳跳極是歡悅。
轉朱閣,繞回廊,過亭台,穿花度柳,行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方至西麵一所偏僻的極小極精致的院落,幽藍門楣上是飄飄灑灑的三個銀色篆字——聽雪軒。
推開虛掩的藍門,映入眼簾的亦是幽幽的藍,院落、房舍,包括正中的一個方形小花壇和甬路都是夢幻般的藍,仿若天幕的一角落入凡塵,令人心神頓寧。
院內設置很簡單,一正房一偏房一耳房一抱廈,還有一個小圓石桌和四隻石凳,就那麽小巧別致的擺在那,任由綠柳掩映。
此時是木槿花盛開的時節,紅白紫藍的小花繽紛搖曳,布在幽藍的背景中,好似彩色星光。
李商隱於《槿花》中曾道“風露淒淒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
木槿花朝開暮落,生命短暫,可每一次的凋謝卻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開放,即便在風露淒淒的秋天仍不放棄,正如日出日落,正如四季輪回。所以花語讚其“堅韌、質樸、永恒、美麗”,實是恰如其分。
院中亦植有幾叢茉莉,正值花期,已打了玉色的小花苞在那準備著,並不格外顯眼,然而到了傍晚定要馨香滿園。“雖無豔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便是對其最好的讚譽。且茉莉又有“莫離”之意,素潔中又添了幾許期許與傷感。
蘇錦翎驚呆了半晌方回過神來。
這皇宮待遇真不錯,她還未等上崗,就分了房了,還是環境如此優雅的小型公寓。
進了門,屋內擺置亦是一應俱全,雖無格外金貴,但勝在精巧,仿佛就是為了這小巧玲瓏的房子準備的一般,看去極是舒服。而且這其中的諸多物件都是蘇錦翎無論前世今生亦未曾見過的,比如春藤長案上那一個個形式各異的小瓷盒,已是忍不住要撲上去研究個明白,隻為著嚴順在此不好造次,而嚴順又哪會看不出?
他忍笑的見她屋裏屋外的轉了一圈,然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這裏……就我一個人嗎?”
嚴順非常嚴肅的點頭。
看著她像被雷擊中的表情,終開口道:“娘娘念你素日不喜熱鬧,方讓人收拾了這聽雪軒出來。目前是你一人,待過兩日重新分配了留下的秀女,應是還會添人進來的。”
蘇錦翎早已習慣獨處,說實話還真不希望再有人來,不過眼下的待遇的確還要好過百鶯宮的纖羽閣十倍,不覺為自己今日的決定分外慶幸。
偏房的黃楊木床上籠著碧絲青紗帳,由鏤花銀鉤輕挽低垂在兩側,半遮半掩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素雲緞被褥,褥上平放著一襲天水碧色宮裝。輕輕柔柔的顏色,輕輕柔柔的紗羅,好似一朵雲靜浮其上。
嚴順開始碎碎念,從早上必須卯時三刻至瑤光殿向賢妃娘娘請安並隨時隨地伺候到服侍主子要專心細心忠心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不論人前人後亦須保證衣飾整潔不得失禮到頭發一律綰成單髻且須一絲不亂以免將發絲掉落主子湯碗引發不敬之罪,從坐不分膝立不搖裙笑不露齒怒不高聲行不露足到遇到特殊情況要隨機應變不得隨心所欲,從談吐謹慎手腳麻利恭敬順從到要學會察言觀色且一切必以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