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錚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他的雙生哥哥千羽夜自是不甘,數次起兵造反。後來無涯國出現了個女子洛雯兒,國師斷言她便是神龍化身,便強迫神龍再次抉擇。千羽墨很喜歡這個女子,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分離,而能與這個女子在一起的代價便是讓出皇位。後來他二人便跳入了陰陽界,自此銷聲匿跡,神獸亦是在那一年裏齊齊沒了蹤跡。無涯以神龍號令擇定君主的習俗就此廢除,而每一代千羽家族必出一奇異之人的奇事亦消失了。千羽夜也很喜歡那個女子,隻不過他更愛皇位。待那二人離開後,他便更國名為天昊,族姓亦改為宇文。雯乃色彩斑斕的雲,天昊便給了雲廣闊的天空,隨時等待她的回歸。而擇千羽之‘羽’為‘宇’,洛雯兒之‘雯’為‘文’,縱然此生無法在一起,亦要二人生生世世的牽係,而宇文家族的每一個後代都在延續這種牽係……”
又是個江山美人的抉擇,那麽這個結局算是圓滿還是不圓滿呢?
“天昊原本隻是個極大的島嶼,另擁有幾個陸地的附屬國,自神龍遁跡後,島嶼漸漸上升,與陸地連成一片,再加上連年征戰,方成就了今日的天昊國……”
宇文玄錚本最不喜讀書,隻不過在查找美人魚事件時偶然得了這段家史,又聽了宇文玄逸對國號及族姓的解釋,今天特意跟蘇錦翎獻寶來的。但見她聽得全神貫注,含水籠煙的眼仿佛綻出星輝照亮了愈發黯淡的天光,心底頓時升起無限感慨和自豪。
然而又納悶,怎麽這個小宮女的每一絲細微都能夠如此輕易的牽動他的心神?真是怪了。
“殿下,”小寧子湊了上來,偷偷在他耳邊說道:“要不要抬回長信宮?”
宇文玄錚一怔,當即在他腦門鑿了一爆栗,低聲道:“你琢磨什麽呢?”
小寧子揉著腦門,委屈道:“奴才這不是為殿下著想嗎?這也是她的福氣,賢妃娘娘上次不就賞了殿下兩個宮婢……”
“滾一邊去!”
他怒罵,轉身對抬輦的太監喝道:“送錦翎姑娘回去!”
輦官不敢遲疑,立即掉轉方向而去。
他卻站在原地,直看著那輦輿消失在淡藍夜幕中。
小寧子在背後嘟囔道:“何苦呢?”
宇文玄錚剛一回頭,他便立即捂住腦門:“奴才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宇文玄錚搖搖頭,似是自言自語道:“你不懂……”
小寧子不懂什麽?他說不清楚,因為他亦是不大明白。
這種難題似乎隻有聰明睿智的清寧王才解得開。
這般想著,便要往清寧府開動,卻忽的記起昨天宇文玄逸所言……不禁收回腳步,唇角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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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果然料得沒錯,第二日她剛進了雪陽宮點卯,嚴順便轉達了賢妃的旨意,上午待毛團大人散步,因為賢妃娘娘要處理後宮事宜,下午申時初刻準時來到偏殿為賢妃娘娘唱曲說書,並且從即日起,她的月例漲為四兩銀子。
她興奮異常,抽空溜回聽雪軒拿螺子黛蘸水將凡是能記起的故事題目統統寫下,連《賣火柴的小女孩》都沒放過,不過賢妃應該更偏愛才子佳人一類的言情小文,大不了把看到的現代連續劇挪到古代來,就算醜小鴨也可搖身變成公主然後與王子喜結連理嘛,隻是千萬要記得,無論情節怎麽千回百轉,結局一定要圓滿。可萬一問起她是打哪得了這麽多的故事……賢妃該不會有心情去請莫鳶兒進宮吧?
賢妃也不是沒有提過莫鳶兒,隻是說:“雲裔女子果真天性聰慧,連後人亦不同凡響。雲澤川的確是人傑地靈之所,聽說飲了澤中水的女子皆會擁有一種奇特的靈術。隻可惜頻受異族侵占,而今雲裔的族人也所剩無幾了,而且雲裔的女子一旦情定外族之人,定命不久長……”
她心中一顫。
賢妃自覺失言,忙改口道:“不過若是能過了十八歲,定會長命百歲……”
她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過既然是傳說……誰又會對傳說認真呢?就像她口中不斷翻新的故事,又有哪件真有其事?
隻有一件事是真的,那便是這幾日,但凡是說書唱曲的時間,宇文玄錚都是不請自到,而且相當準時。
那日傍晚,他原本講故事講得好好的,卻突然命輦官送她回來,弄得她莫名其妙且深覺此人古怪難解。不過也隻那一次,宇文玄錚再也沒有要她“一起走走”,她便認為那日不過是他的一時興起,再說,宮裏好玩的事那麽多,他一個見慣奇珍異寶的皇子怎麽會對她這樣一個小宮女感興趣呢?不禁稍稍放了心,再見時神色也便自然了許多。
隻是賢妃對他的屢屢出現深表懷疑,目光別有蘊意。終有一日,她放了透明琉璃戧金蓋碗,慢聲道:“錚兒最近倒有時間經常來雪陽宮了,莫非清寧王又病了不成?”
“可不是?”宇文玄錚轉著指間的檀香折扇:“前幾日光祿大夫史存為自己的女兒提親,他便又病了……”
蘇錦翎此前在百鶯宮曾聽說過這位隻要一言及婚事便病得要死不活必得“命中注定”之女方可解此災厄的清寧王,當時已生出許多好奇,眼下便豎起耳朵密切關注著。
宇文玄錚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緊張,不禁唇角微翹,卻生是不肯再多說一句,等著看她著急。
“此番倒怪了,以往不是要到議婚的時候才病嗎?怎麽這回……”
“誰知道呢?卻說那史存之女已是同皇兄合了八字,正是命中注定,然而這回倒嚴重了,那邊剛提了一句,他便昏倒了……”
蘇錦翎額懸黑線,這位王爺……也太嬌貴了吧。
賢妃語帶惋惜:“隻可惜了這樣一個風流俊雅的人物,莫非就要孤獨一生?想來故事裏關於才子佳人的圓滿也不全是真的……”
賢妃最近入境很深。
蘇錦翎值夜時被允許睡在床邊托踏上,再來段睡前晚安故事。賢妃第二日醒來便絮絮講著自己做了什麽夢,俱是才子佳人的軼事,若是結局好了,便滿心歡喜,若是不好,便悶悶不樂,有時還會在隔了幾天後忽然讓她將某一日的某段故事重講一次。
她哪會記得?賢妃就笑她小小年紀記性不佳,便揀重要的橋段提示她,然後不知不覺的自己將故事講了一遍,接下來是萬分感慨。
蘇錦翎不知凡此種種是好是壞,不過眼下看來賢妃頗有走火入魔之勢……
“可能還是沒有碰到真正的‘命中注定’吧,我也沒見皇兄為此有什麽不開心的,隻要沒人前來提親,他不知道生龍活虎成什麽樣子……”
宇文玄錚此話不假,不過最近清寧王的確有些奇怪,比如翻出了閑置多年的玉笛,比如夜間的清寧王府又傳出了錚錚淙淙的琴音,依他跟隨其多年的經驗,勉強可聽出其中裹著一種半喜半憂半是遲疑的意味。比如清寧王開始學著對某一物件出神,即便那不過是根毫無特色的小草,唇銜笑意,那雙顛倒眾生的狐狸眼亦漫溢出更為迷離惑人的色彩。
正因為對其了解,所以他深知自己是無法從宇文玄逸口中套出一字半句的真相,便搜集了六哥的種種怪異拿去與瑞王探討。
宇文玄瑞紙扇一開,將自己略微發福的圓臉扇得是春光燦爛,又掏出隨身小鏡整理了下油光光的鬢發,方慢悠悠的說道:“春天來了……”
什麽春天?現在都是夏天了。
不過經過仔細分析,縱然他再不怎麽開化,也得出一個結論……宇文玄逸懷春了!
懷春?宇文玄逸懷春?
這消息若是丟出去,必在帝京閨閣中引起軒然大波。
懷春?懷什麽春?懷哪個春?誰讓他懷的春?
別說她們,就是自己也很想知道,然而依六哥的性子是著實不肯透露一星半點,他隻能觀察。可惡的是史存偏要來提親,也難怪他那嬌貴的六哥當機立斷的就暈倒了,那叫一個幹脆利落。史存卻不到黃河不死心,天天拿著女兒的八字到清寧王府說什麽終於找到了清寧王的命中注定,萬望王爺不要錯過以免孤苦一生,還說什麽宇文家族的兄弟們都已成家立業,清寧王也應該考慮添人進口開枝散葉了……
害得六哥隻得悶在房中養病,否則將他放出來,漫天遍野的一跑,不就找到那個“春”了?
賢妃已是對此司空見慣,不再追究,隻又歎了一句:“你七哥最近也不知在忙什麽,已是一個多月不見了……”
宇文玄錚神色一僵,上次他打破了那個盆池時已是信誓旦旦的說要賠給宇文玄朗個一模一樣的。可永定窯的人卻說若要燒出那麽大的盆池且需精雕細刻,沒有半年的時間無法完成,而自從上次製出那個半人高的青瓷千蓮盆池後,皇上說太費工時且華而不實,已著工部下令禁止。如今要當真想燒出那麽個盆池來,先要請旨聖上,再由工部審批,然後選址、蓋窯亦需半年左右……關鍵是皇上根本就不可能下這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