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077寒夜淒清②

不,她已經找不到任何感覺了,她隻記得朦朦朧朧的離了那雪色的人影,一路問著自己……宣昌……宇文玄蒼……宣昌……煜王……真的是一個人嗎?怎麽會是一個人……

她可真笨,宣昌……玄蒼……多麽明顯,其實他在一開始就已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她蠢啊,根本就沒有將這兩個相近的發音聯係在一起。

然而就算這個忽略是個小失誤,難道她就沒有別的懷疑?比如他是如何做到的同煜王形影不離?去參加端午的賽龍舟……去嵐曦寺……還有婚禮那日,神智被雷聲震得支離破碎中明明看到他穿著大紅的喜服出現在眼前……她竟以為那是夢,竟是沒有絲毫的懷疑……

如今想來,那漆木盒右下角米粒大小的記號分明就是個“蒼”字,她怎麽沒有早早認出來?不,即便當時認出了怕也會以為是煜王賞給宣昌的寶貝……

看看她還忽略了什麽……他與生俱來的華貴風儀……還有王爺已是開衙建府,他的伴讀怎麽可以如此自由的出入皇城?他果真亦是可以如他所說般“無論你在哪我都會去找你”的來找到她,因為,他是王爺啊!

這一切的一切此刻無比清晰敲擊著她震顫的神經。

是無意的忽略還是刻意的屏蔽?她已分不清,她隻知道是她一廂情願的栽入這個陷阱,是她的愚蠢害得自己到今天這種地步,一點點的小恩小惠就使得她傾心以對,又怪得了誰?而在他深情款款的注視中是不是也曾在心裏暗笑她是笨蛋?是的,他總是這樣說她,而她也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手心劇痛,是那白玉蓮花的花瓣刺入掌心。

手一揚,那個係著銀鏈的小小蓮花就要脫手而出……卻是兩道微亮的銀光一閃,又漸漸無力垂下,於手邊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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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樣?”

清冷的夜光中,宇文玄蒼半躺在床上,微閉著眼,隔了半掩的淡青色簾帳問向隱在暗處的人。

宇文玄朗半晌不語。

他已來了好久,自離了玉秀山就由密道進入煜王府。

宇文玄蒼早已換了藥,借要安寢打發了所有的人。宇文玄朗知道這是在等他……不,應該說是在等一個消息,一個關於她的消息,雖然那消息他早已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

而正因如此,他倒不知該如何回答。

二人隔著簾幔相峙許久,還是簾內那人終忍不住開了口。

他們不隻一次深夜相會,密謀,談的都是朝廷風雲,議的都是宏圖偉業,防的都是人心詭譎……從何時起,竟為了一個女人如此的大費周折?煜王……當真是不一樣了。然而自己……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怎的就這般難以出口?

“你去嵐曦寺,一走便是四十九日,清寧王可是聲名大振,皇上亦是更看重他幾分。而今你雖是回來,又借病告假月餘,這朝堂之上風雲變幻……昨天見了洪禦史,他向我打聽你病體如何……”

都察院洪長琢左都禦史行監察、彈劾百官之事,一直以來,於煜王府與清寧王府間搖擺不定。

簾內人輕笑:“她怎樣?”

他語塞,良久:“咱們這邊已是人心浮動,這些日踏足尚源宮的不隻洪長琢一人。四哥,你到底……”

他沒有說下去,其實他想問的是……為了一個女人,失了大好良機倒便宜了對手,心思仍全繞在那個女人身上,還差點搭上了性命,無論身體的恢複還是最近一係列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所造成的影響的消逝都需要時間,卻是得來這樣的結果,這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沉默。

他知道,四哥是會明白他的意思的。宇文玄蒼總是能洞察他人的心思,這點令人輕鬆又令人恐懼。

簾內時不時的傳來幾聲斷續的輕咳,敲破這淒清寒夜的靜寂。

許久……

“隻有她沒事,我才能放心做我的事……”

無風,淡青的簾幔卻微微搖動,攪動一室夜光清冷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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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年的夏季雨水稀少,雪卻來得及早。剛剛進了冬月,就已連下了三場。青衣太監換著班的清掃甬路也趕不及,四圍都籠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莊重肅穆,恍若天上雲城。

蘇錦翎領著毛團於僻靜處散步,耳邊仍時不時的傳來小宮女和小太監打雪仗的嬉笑聲。

不能不說,皇宮並沒有她曾經想象中的那般森嚴,隻要不去招惹那幾個喜怒無常的主子……

剛剛她從和明園那邊過來,隻聽得雪幕深深處傳來清晰的“劈啪”聲,夾雜著壓抑的哭泣。

隻是好奇,便撿那一行腳印而去。

一襲大紅軋邊火狐狸毛出風的披麾分外耀眼的立在一株覆雪的羅漢鬆下,因是連帽的披風,看不清模樣,而那通體的氣派即便隔了紛紛揚揚的雪亦是十分張揚的掃到她麵前。

那女子身邊有兩名著灰鼠毛披風的宮女陪侍,且看宮女裝束便知此人身份高貴。

隻是她雖在宮裏待了段時日,且每日來雪陽宮請安的各宮妃嬪亦見了不少,卻隻對宮裏的風雲人物印象頗深,至於其他人……

其時,那三人麵前亦站著另一名穿灰鼠毛披風的宮婢,正揚著手衝著對麵一下一下的揮舞,那節奏恰合了“劈啪”之聲。

而積雪堆疊處,她隻看到一角墨藍色折枝花裙裾伴著風吹時隱時現。

依那料子及花樣,那人應該也是有身份之人,隻不過地位不會太高。

“劈啪”聲漸弱漸緩。

終有人開口,聲音出自大紅披麾之人:“巧月,你下去。賤人,還不自己動手?”

遲疑片刻,擊打聲又起,而哭泣亦愈發劇烈起來。

蘇錦翎自知在宮裏見義勇為是要不得的,況且尚不知根由,反而畫蛇添足。上次欣然宮的小太監替偷運宮中珍寶外出的小宮女說話,結果被反咬一口,杖責致死,這和現代救助一個被車撞倒的老者卻被反誣肇事者有何區別?有時她不免慨歎段姑姑的“多想一步,少行一步”實乃處世寶典,明哲保身固不可取,可是連身都保不了又何談幫助別人?隻可惜她今天又直到事出方才想起。

於是準備悄然而退,可是一腳踩進積雪,雖無驚叫,也引起了那邊的注意。

那著大紅軋邊火狐狸毛出風披麾的主人旋即往這邊看來……

雖隻是露出半張臉,雖有繽紛落雪掩映,亦難擋其姣麗光輝。

那是張極為豔麗的臉,在火紅皮毛的柔密襯托下更見卓絕。隻是過分的高傲抵消了女子應有的溫婉,微抬的下頜又讓她多了幾分尖刻淩厲,使得她很像一把裝飾華麗隨時可能出鞘置人於死地的匕首。

這種鋒芒畢露的華貴,這種目空一切的氣勢,她隻在一個女子的身上見到過。雖隻一次,但印象深刻,如此便不難理解今日和明園為何會上演這一幕。

“奴婢給太子妃請安,太子妃吉祥……”

太子妃微皺了眉頭,似是對這突然冒出來個小宮女的情況很是不解。

旁邊的宮婢附在她耳邊輕語一句,她方蛾眉舒展,帶著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

蘇錦翎隻擔心太子妃認為自己偷窺實屬無禮況又打擾了好戲會令其降罪於她,怎奈太子妃看戲也看得累了,籠了袖中的剔絲琺琅手爐沿著原路向這邊走來。

火紅狐狸毛披麾的毛邊如一朵豔麗的牡丹花自雪地上開過,隻餘清幽的白檀之香於飛雪中飄渺。

伴著一聲壓抑的尖叫,羅漢鬆下忽然傳來裂帛之聲,那個行掌嘴之刑的宮婢拎著墨藍色折枝花羅裙及銀紫色的小襖走了過來,然後像是丟抹布般的扔在雪堆上。

蘇錦翎直待她們走得不見蹤影,方拾了雪地上的亂衣,急匆匆的往樹下趕去。

一個隻著細白綢中衣的女子匍匐在地,頭發淩亂,低聲哭泣,簌簌發抖。

蘇錦翎將衣物披在她身上。

她似有所感,緩緩抬起頭。

粘雪的發絲下難辨其容顏是否秀麗,隻能看到她一側臉頰高高腫起,紅脹如桃。

她含淚的目光移至重新裹在身上的銀紫繡花襖,忽然一把扯下,用力一擲。

蘇錦翎一驚,當即意識到她可能是嫌那破碎的襖子帶著她不願麵對的屈辱,於是立刻扯下自己的雪絮連煙錦的披風圍在她身上。

她淚水盈盈的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站起身,踉蹌的向著園子縱深處而去。

蘇錦翎遲疑片刻,仍是沒有跟上去。或許她需要靜一靜,或許她更需要但凡知道這一切的人都盡快的忘記方才的一幕。

有時,殷切和關心給人帶來的並不都是快樂和安慰。

毛團對著那丟在雪地上的小襖齜牙咧嘴的進攻,自從上次那一場幾近吐血的狂吼後,它便再不肯吠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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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更新照常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