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青是個伶俐人兒,在宮中待的年頭也長,這前後一串聯倒也讓她猜中個七七八八,隻是個中細碎卻是她所不能得知的,她隻知這蘇錦翎今後輕易不能得罪,而且今日之事即便是茶餘飯後亦是不可輕易閑談。
福祿壽喜本應隨清寧王而去,卻不知為何一直留到現在。見人群已散,他湊到蘇錦翎跟前去,偷偷瞧她的臉色。
蘇錦翎正在發呆,冷不防發現麵前多了雙閃閃發亮的小眼睛,頓時嚇了一跳。
福祿壽喜立刻換做一臉苦笑,將頭一歪,露出碩大的一隻耳朵來,又紅又亮,仿若吹了氣一般。
“姐姐,揉揉。”他可憐巴巴道。
這福祿壽喜小嘴倍甜,隻要是太監,不管年老年少統稱哥哥,但凡是宮女,不管年長年幼統稱姐姐,撈了不少好處。
蘇錦翎看著他那水水靈靈的大耳朵在那支楞著,時不時的還顫動一下,每顫動一下仿佛就變大一分。本忍不住要笑,但見那耳根處已滲出血跡,不禁埋怨盼夏下手太重。
“給!”
福祿壽喜接過那素絹帕子,捂住耳朵,還要搖頭晃腦:“還是姐姐疼我,不枉費我對姐姐的一片良苦用心……”
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可惜蘇錦翎根本沒留神,隻從荷包裏拿出一個小金錁子塞到他手裏:“好好好,你用心良苦了。快別磨蹭了,趕緊去禦藥房討點藥塗上,若是遲了,小心那耳朵熟透了掉下來!”
福祿壽喜又要多話,卻見遠處風風火火趕來一人,絳紅的袍擺因為行動迅速上下翻飛。
“不是放風箏嗎?風箏呢?”
人還未到,大嗓門卻亮開了。
“八殿下,你來晚了,人早就散了……”
福祿壽喜搖著帕子故意忸怩作態,氣得宇文玄錚上來就踹了他一腳:“再給小爺來這套小爺就把你拍成個扁兒當風箏放到天上去!說,你是想當嫦娥還是貂蟬?”
福祿壽喜高呼“小的再也不敢了”,又見宇文玄錚要對他本已負重不堪的耳朵下手,慌慌的跑了。
宇文玄錚又罵了幾句,方收了凶相,見蘇錦翎悶悶不樂,不禁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你那小細胳膊是定要將風箏放丟的,人沒跟著一並飛了倒是個奇跡。唉,幸好小爺我是深謀遠慮,有備而來。”
說著,自袖中取出一隻風箏。
絳紅色的衣袍……突兀的額頭……
隻這兩樣,蘇錦翎就知道他那自戀的毛病又犯了。
果真,片刻後,宇文玄錚牌風箏冉冉升起。
“我說錦翎,皇上南巡,賢妃伴駕,你怎麽不跟著去?這樣咱們就又能在一起了……”
宇文玄錚的自戀在膨脹。
此前,賢妃確實想要帶她一同前往,可是因了茗香苑那一幕,她心裏一直別扭著,剛剛又見了宇文玄蒼……她即便不抬頭,亦知他在看著她,然而直到他轉身離去,她才望向那個背影……的確有許多心緒,卻是無從拾起。
“唉,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不過麗南真是蠻好玩的,我去年在雲漢看中一匹寶馬,謔,難得的千裏良駒。怎奈那獵戶死活不肯出賣,我好說歹說他才答應待那馬第二年下了駒以一萬兩銀子賣給我,我此番是專程接它的。其實也可托別人幫忙帶回,可是你不知道,玄朗那家夥是專門和我作對的。上次他也看中那匹馬,也讓那獵戶將馬賣給他,然後也定了馬駒,卻是晚了我一步,你都不知道他當時氣成個什麽樣子。此番我要不去,那寶馬估計就便宜他了……”
話到此,自是怕蘇錦翎誤會……人難道還沒有馬重要?可是蘇錦翎哪有心思琢磨這個?
“你放心,隻要我得了馬,就和皇上告假提前趕回,到時讓你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汗血寶馬!”
天上的風箏因為他的得意也跟著抖了幾抖。
“我這一走,隻是不放心你,好在有六哥在,我已托他幫忙照顧你……”
蘇錦翎方回過心神。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
再說宇文玄逸……今天若不是因為他,玄蒼也不能……不過幸好有他,自己才沒有失了瑜妃的鐲子,隻是他的話至今想來仍覺莫名其妙,就好像是……唉,今天怎麽這麽亂啊!
“錦翎,那個……如果我走了許久,你會不會想我?”
宇文玄錚目光閃爍,不敢看向蘇錦翎。
不過可能是聲音太小,半天沒有聽到她回話。
“哎……”他忍不住提醒她。
“什麽?”
看著她半是清澈半是茫然的目光,他忽然失了勇氣,清清嗓子道:“我是說,如果有天我當了大將軍領兵遠征,你會不會……為我送行?”
“你?當大將軍?”
麵對蘇錦翎的質疑,他終於惱了……幾位兄長早已立下赫赫戰功,唯有他……也難怪她總要同他作對,真恨不能即刻就做出番事業讓她刮目相看。
“怎麽?不可以嗎?好男兒誌在四方,我非當個大將軍給你看看!”
心下一急,手上一用力,竟掐斷了線繩,隻見那風箏搖了兩搖,徑直向西飛去。
“看,西方為肅剌。不出十年,我定要你在長安樓上看我統帥三軍,為我長歌送行!”
豪言震動天地,回音邈邈。
蘇錦翎有些吃驚的看著他。
其實剛剛她不過是在出神,沒有聽清他的話而已。
然而見他神色端肅,凝視蒼穹,也不禁抬頭仰望。
但見長空浩瀚,白雲悠然。有風自天邊而來,卷拂青草漫漫,托起袍擺裙裾如浪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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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走在細石子鋪就的小徑上,頭微低,無視兩旁的桃紅柳綠。
一朵柳絮飄飄而來。
隻一抬手,那柳絮就落在掌心,點了一下,意欲飛走,她卻瞬間合攏了手指。
抬眸時,方發現不過是半月時間,柳絮已於花樹間伴蝶翩躚。
半個月了……
還記得那雪色的袍擺翩飛而去,隻丟下一句:“會在雨季到來之前趕回……”
此番,二人是不歡而散。
“離清寧王遠點!”他語氣霸道,毋庸置喙。
“那你可否離雲夫人遠些?”她挑眉而對,目不旁視。
“我……不喜歡!”他眉心微鎖,目光落在她臉上,似是有什麽難以言說。
她心中一動,然而卻是不想屈從於他,於是幹脆回道:“我也不高興!”
沉寂許久的矛盾終於浮了出來,二人對視良久,均是誰都不肯讓步,最後又同時避開目光。
風微暖,從兩人之間吹過,卷起袍擺裙裾,時聚時離。
他為什麽不說話?她心中暗恨,哪怕對那日茗香苑的事解釋一句都好……卻又笑自己,人家夫妻之間兩情繾綣,為什麽要同你個外人解釋?可是他為什麽要誤會自己和清寧王?既是誤會,為什麽不逼著她將當日之事說清楚?難道他就絲毫覺察不出她說的隻是氣話?難道他隻相信自己眼中所見卻不想聽她心中所言?還是他根本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的確,有那樣一位佳人相伴,府裏又即將添一位公子或是郡主,還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人開心的呢?
人生若此,夫複何求?
既是如此,她也的確沒有必要再說什麽。
心劇痛,似有雙手在拚力揉*搓,擠出其中的酸澀,湧上眼底。
她死死咬住嘴唇,隻盯著腳下,看那雪色的袍擺不時拂上自己的裙裾。
忽的,袍擺翩飛,竟這般從視線內移出。
心驟降,不禁抬眸望去,卻見他挺直的背影翩然而去,隻由風捎來一句:“會在雨季到來之前趕回……”
淚便這樣下來了,她急忙抹去,生怕他看見。
可是他始終沒有回頭,那愈發遠去的雪色就那般在眼前清晰複模糊……
柳絮迷離了雙眼,模糊複清晰。
她深深吸了口氣,咽下心底酸澀,望向天空……
藍如青玉,萬裏無雲。
雨季……
皇上巡幸,若是興起,非三月不得歸。
事實上,宇文玄蒼亦是留下輔政的最佳人選,然而他慣常獨斷專行,皇上隻怕自己多日不歸,煜王趁機將那些個有點小毛病的大臣全給殺頭或罷免了,於是即便是巡幸亦想將他帶在身邊好生看管,又怎能在自己尚未歸朝而放他單獨回來?不過當時因了雲夫人懷有身孕,亦是打算讓他留在朝中,不過聽說此番伴駕南巡卻是他爭取而來,所為何因便是不得而知了。
他的心思,常人似是永無法揣度,即便是她……不禁苦笑,她又算得了什麽?她曾以為她看得清楚,卻原來,不過是飛絮逐蝶,水月縈霧罷了。
展開掌心,那朵柳絮微微滾動了下,終於駕風而飛。
她的目光追尋著柳絮,穿過扶蘇楊柳,繞過綻蕊桃花,攀上不遠處的悅君台,落在知語亭上。
默默的望了片刻,尋著一條小徑,拾級而上。
悅君台並不高,卻可於此處飽覽天欒城勝景。但見亭階樓閣錯落有致,綠樹繁花點綴其中,其間廊廡幽深,碧水浮波,端的是一派繁華青茂,春意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