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宇文玄徵倒興奮起來:“這回我倒見了,果真有趣,若不是病了,都想捉一隻回來……誒,你怎麽知道熊貓?”
的確,蘇錦翎是眾所周知的“文盲”,而且她此生的前十五年裏可是一直囿於清蕭園,又怎麽會……
“奴婢……看過畫……”
“多想一步,少行一步”,段姑姑的至理名言再次回響。
宇文玄徵瞧了她一會,忽然笑了,倒像了然:“你若是喜歡,待我好了,畫一大群熊貓給你……”
蘇錦翎眨眨眼,忽的生出一個主意,立即點頭答應:“若是殿下畫了熊貓送給奴婢,奴婢也回殿下一樣禮物……”
“什麽禮物?”
宇文玄徵眼睛驟亮,哪還有病的模樣?
“天機不可泄露。”她學著他的語氣:“而且殿下若是再不肯睡,奴婢就……”
“我要禮物!我要禮物……”宇文玄徵急忙應著,緊緊閉上眼睛,卻道:“我還要聽催眠曲……”
蘇錦翎抿唇一笑,輕聲唱起:“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有隻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樹,白兔在遊玩。槳兒槳兒看不見,船上也沒帆。飄呀,飄呀,飄向天邊……”
聲音愈來愈輕,漸至消失,終見那孩子的長睫不再抖動,呼吸也平穩而有節奏,她方小心放下錦繡簾帳,端著一笸籮千紙鶴移到花梨木桌邊,鋪開,開始清數。
因為精力不夠集中,她數錯了好幾次,弄得頭暈眼花,後來索性每數一百隻就攏做一堆,現在她桌上已堆了六座小山了。
她打了個嗬欠,努力驅散睡意,繼續數道:“78,79,8……”
“宇文家族逢十子必亂,兄弟相殘,血流成河。現下看來,已為時不遠……”
錦帳裏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是宇文玄徵,卻又有著不似他這個年齡的成熟與冷漠,很像是一個小孩子裝作大人腔調在一本正經的故弄玄虛。
“若是如此,不如就讓我去了吧……”這個聲音正是宇文玄徵固有的稚嫩,像是在同方才的自己進行對話。
而話方至此,仿佛從床帳內卷起一陣狂風,吹得錦簾漫卷翻飛,隱約可見內裏黑金二氣穿梭彌漫。
宇文玄徵於混亂中緩緩起身,下了床,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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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蘇錦翎驚叫出聲,頭額角隨即一痛。
她猛的睜開眼睛……
燭光尚在花梨木雕花飛罩內搖曳,那花影蝶影便淡淡的浮在牆上,錦簾上。
錦簾虛掩,靜靜下垂,簾上的綴珠旒蘇亦一動不動。
她怎麽睡著了?剛剛的……是一場夢嗎?
起身,移至床前,猶豫片刻,輕輕掀了那簾幔……
宇文玄徵安靜的躺在床上,因了帳內忽然射入的光線,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又把臉偏向暗處。
果真是夢。
一層薄汗自後背滲出。
坐在繡墩上,汗意半晌難消。
也難怪,漸入盛夏,因了宇文玄徵病體畏寒,璟瑄殿不僅不置冰雕消暑,還閉窗掩門。晚上還好說,白日更是悶熱難擋。
她拿了白絹團扇猛扇了一陣,亦不抵事,隻好放下,又端了笸籮數起那紙鶴。
“66,67,68……”
忽的,仿佛有一道冷氣自緊閉的雕花門板外射來,正正擊在她背上。
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立即回頭望去……
門扇上隻光影浮動,看得久了,那門竟好似水中倒影般變形移動……
她盯了半天,到底沒有勇氣推開門看一看。
原本是有值夜宮人的,可是那小宮女聽說她打算熬夜弄這一堆紙鶴,便言身體不適請她代為上夜,她便應了,眼下卻異常後悔。
悶熱早已不知所蹤,她斂氣屏聲的聽了一會,也沒發現有何異響,或許是自己多心吧。
收了心神,繼續數剩下的紙鶴,卻總覺得有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陰森森的,她已回頭看了好幾次,並無異樣。
無奈何,索性對門而坐,一邊撥拉桌上的紙鶴,一邊拿眼睛溜著那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恐懼漸漸消失了。
天光微亮之際,她已將紙鶴和幸運星都穿成了串掛在了早已準備好的架子上。
這個架子是模仿懸在嬰兒車上的物件做的,至今她仍叫不上名字,隻記得整體像一把傘,分若幹層,每層皆可旋轉。
當然,目前豎在眼前的這把足有半人高的“大傘”可不是以她一人之力完成的,她隻是畫了粗糙且抽象的圖紙,然後讓璟瑄殿的小太監們照圖而製,而且因為她隻是前世偶爾在商店裏見過一次,其中原理並不甚清楚,小太監們更是迷糊,結果做了拆拆了做,折騰了好幾日還隻是個醜醜的木頭架子。
小太監給她看自己手上磨出的血泡和傷口,滿臉哀怨。她也十分過意不去,都想放棄了。可也就是在這時,宇文玄蒼前來探病,離開之際看到他們愁眉苦臉的在院裏忙活,他連圖紙都未看一眼,就叫來小太監說了兩句。
得了煜王的指點,小太監先是有些誠惶誠恐,然而又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下來,工程進度飛快,當天晚上就弄出這把三層的會旋轉的傘。粗糙的表麵已被磨得平整光滑,還油了淡藍的漆,拿進殿裏的時候引得宮人紛紛圍觀,連玉貴人也好奇不已,不知道蘇錦翎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眼下,七彩的紙鶴以各色幸運星相連,長度自外而內依次螺旋遞減,其間點以形狀各異的料珠,下麵綴上指甲大小的銀鈴。輕輕轉動把柄,隻見一串串紙鶴翩翩飛起,料珠劃出道道光暈穿梭,好似雲霓,於是那隻隻小鶴就像穿雲而飛,又攜動銀鈴聲聲,悅耳動聽。
錦繡簾帳“唰”的拉開,宇文玄徵雖睡眼惺忪,可是目光漸趨明亮。
他怔怔的看了一會,忽然跳下床,抓著蘇錦翎的胳膊:“快,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奴婢一時大意,驚了殿下,請殿下……”
“這東西叫什麽?”宇文玄徵興奮的轉動著手裏的大傘。
“叫……”蘇錦翎眨眨眼:“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
“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宇文玄徵忽有些失神,看著飛轉的串串紙鶴,喃喃道:“你知道嗎?剛剛我做了個夢,夢到往一個極黑的地方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遠,很累很累。忽然出現一隻白鶴,我就坐在了白鶴身上。白鶴飛得很高,仿佛在星空裏翱翔,那星星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我們正飛得開心,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莫名的覺得害怕,就催白鶴快飛。白鶴飛得很快,可是那聲音越來越近,竟好像要來捉我。這時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很遠卻很清晰,白鶴就掉了頭,衝著這鈴聲飛來……然後我就落在了床上,那白鶴卻衝出簾幔,向著你飛過去了,還圍著你跳舞……”
蘇錦翎噗嗤一笑:“殿下一定是睡糊塗了,剛剛是奴婢……呀,殿下怎麽隻穿著寢衣就下床了?小心著涼……”
宇文玄徵一怔:“我忽然一點都不覺得冷了……”
蘇錦翎急忙摸摸他的額頭,眼底驟然爆發驚喜,立即將他扶上床,自己推了門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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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一行禦醫便挎著藥箱腳步匆匆卻無聲無息的進入璟瑄殿。
逐一把脈後,均麵露驚喜與詫異:“臣等恭喜殿下,殿下病體已痊愈。”
玉貴人當即高興得抱住兒子哭了起來。
“不過久病方愈,殿下仍需注意調養,稍後臣等開了方子,殿下隻需按方遣人去禦藥房抓藥,飲上一月,固本培元……”
玉貴人帶淚點頭,忙讓宮女封了銀子賞了各位太醫,眾人謝過後便去了。
玉貴人起身握住蘇錦翎的手,感激的看了她,忽然就要下拜。
蘇錦翎嚇了一跳,急忙攔住:“娘娘……”
玉貴人淚眼盈盈:“我都聽徵兒說了,你簡直就是他的福星。你也知道,在這宮裏,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孩子……話說回來,姑娘也是我花玉鳳的福星,請允許我一拜……”
再怎麽說,蘇錦翎也不會受此一拜:“娘娘,你真要折煞奴婢了……”
二人正在拉扯,忽聽外麵傳來一聲報:“皇上駕到……”
眾人均跪倒,山呼萬歲。
冕冠上十二道玉旒遮麵,一身金龍緙絲的朝服浮著清涼的露氣,進門時又攜來一陣淡淡晨風,看來是從上朝路上中途趕來,進門就道:“小九九,快讓父皇看看……”
宇文玄徵僅著細綢中單就從床上蹦下來,直接被皇上抱起。
玉旒晃動,閃出一雙鷹般銳利的眸子,卻溢著慈愛的光,仔細打量這個最小的孩子。忽的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不錯,終於好起來了,就是瘦了點,稍後讓內務府送些上好的補品,把掉的肉都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