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本也是個耐熱之人,怎奈惜晴這一番玩笑令她分外緊張,鼻尖便不知不覺的滲出一層細汗……
她方拿了帕子拭汗,便見視線內出現一物……一把象牙骨的折扇,正拈在宇文玄逸手中。
她輕聲謝了,接過來。
折扇輕搖,一股淡淡的異香隨風飄散,直飄到宇文玄逸身邊。
他微皺了眉……冰雪優曇?!
冰雪優曇香味奇特,再加上她自身亦有體香且時常變化,溶在一起本難以分辨,關鍵是冰雪優曇遇水便會自然從其他香氣中分離出來,這才被他察覺到了。
她受傷了?
不,那冰雪優曇的香氣分明是自頸間、自抹胸之內散發出來,究竟是怎樣的“傷”竟是如此的遍及她的身體卻還讓她神采奕奕態生嬌媚眸帶水光?
依然在笑,心卻好似在沙礫上一遍遍的碾過,擺弄紙牌的指尖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那邊廂,瑜妃隨手交了惜晴一把鑰匙。
惜晴嘻嘻一笑:“既是如此,我便代娘娘送這個人情吧,不讓王爺討得半分便宜!”
再返身回來之際,手中多了個鑲金嵌寶的小箱。
得意打開,裏麵竟全是簪釵環佩手鐲耳墜,於光下生出萬般色彩,耀眼奪目。
“惜晴,你若是能把這些都輸了去便算你的本事!”瑜妃笑道,轉而又歎氣:“放在我這,白白埋沒了它們,不若帶了它們走,也離了這見不得光的日子……”
原本大家正在笑著,卻是聽了這一句,笑容驟斂,齊齊望向她。
蘇錦翎心下微疑……瑜妃今日很有些古怪,是因為病中多思嗎?
瑜妃轉而又笑了:“怎麽不玩了?是我的寶貝晃花了你們的眼?”
眾人又笑,於是有模有樣的繼續遊戲。
不消片刻,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惜晴忽然發現牌桌上有些不同尋常。
清寧王依然“引導”她將金銀輸於蘇錦翎,卻不同於方才的輕鬆,倒像多了許多心事。他依然是笑得魅惑的,可是魅人的眸中卻滿是森然冷意。
再看蘇錦翎……不停的扇著扇子,額前碎發隨著扇風飄飛,迷了那一雙水霧蒙蒙的眼。而因為悶熱,兩頰泛著兩團淡紅,餘處卻更見白皙。薄汗晶瑩,襯得她簡直如同一個水晶雕就的人兒,連身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為之心動,也便難怪王爺時時處處的放不下,隻是這丫頭……何時才能了解王爺的一片深情呢?
三人各自心事,再不複方才的歡樂,不聲不響的又玩了幾局後,那邊的瑜妃已然睡著了。
於是停了手。
惜晴躡手躡腳的撂了帳子。
蘇錦翎便想就此離開,怎奈惜晴說她現在是忙人了,好容易來一次,下次相見不知何時,不如在此多陪瑜妃娘娘一會。娘娘一向覺輕,稍後醒來若是見她在跟前定會分外開心。
宇文玄逸知是因自己在此會令她不自在,隻淺淺一笑,掀了水晶簾子出去了。
房內隻剩了她,百無聊賴的擺弄紙牌,將前世記憶裏的算命遊戲翻出來逐一解悶。可是實在無聊,又極悶熱,隻玩了一會便覺得眼皮打架,本想伏在桌邊小憩一會,可合上眼便睡了過去,連折扇掉在地上發出的輕響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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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珠簾微微晃動,發出極輕極好聽的叮叮之音。
一個冰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移入房中,又悄無聲息的移近桌旁。
敞袖輕垂,拾起了半合在地上的象牙骨折扇,又瞧了瞧桌上睡得沉沉的小人兒……那白裏透紅的腮上正布著一層薄汗,細密淺淡的絨毛在呼吸起伏間微微顫動,就好像是一隻即將成熟的小桃子,是那般可憐可愛。
唇邊笑意微漾,無聲的坐在她身邊,展開那折扇,輕輕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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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錚路過窗邊時恰恰看到這一幕。
因為是清寧王極喜愛的小兄弟,他出入秋闌宮一向無人通報,且因脾氣暴躁,宮人怕惹了他,一旦見了便盡量避開。
一路依舊暢通無阻,隻奇怪於宮內之靜,便不知不覺的放輕了腳步。
早聽說瑜妃病重,為此六哥不僅幾日未回府,連龍舟大會都辭了,想來一定是在明瑟殿伺候著。
他欽佩六哥,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六哥的孝心是他們這些個兄弟誰也比不得的。
於是提步往明瑟殿而來,腳步愈輕,生怕驚了瑜妃。
於是在這一瞥之際,看到了那樣一幕……
他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所見……
徐徐清香中,素綃簾幔時而揚起,時而飄落,那一雙人影便時隱時現。一個嬌俏纖柔,一個風姿俊逸;一個碧水衣裙隨風輕舞,好似細碎波紋,一個冰色長袍散漫飄垂,如同冰山佇立;一個睡得香甜沉靜混沌無知,一個嗬護備至細心入微……
仿佛一幅畫,一幅即便是用神筆也無法描繪的畫,隻能這般靜靜的看著,欣賞著,連呼吸也仿佛止住,生怕一個不小心吹散了這幕和諧與恬淡的仙境……
究竟是什麽時候,六哥竟然對她……
他努力回想,竟一時尋不出個可供牽引的頭緒,卻驀地記起宇文玄瑞的那句“春天來了”,那正是他初識蘇錦翎的時候。
然而卻好像在更遙遠的以前……
不覺中,宇文玄逸讓人難以察覺的異樣一點點的浮現,粼粼有光,而將這些碎片串聯成一條線的竟隻是個蘇錦翎。
苦笑。
六哥竟然瞞他。怕是因為自己對蘇錦翎的這份心思吧?其實……他是喜歡蘇錦翎,若是他開口,賢妃應也不會拒了他,可是他為什麽遲遲不肯行動呢?
他身為皇子……可也隻是皇子而已,沒有戰功,沒有權力,如此封王也遙遙無期,尤其是宇文家族關於雙生子的讖語……
皇上雖也疼愛他與玄朗,卻因了那讖語,日後怕也難以讓他們參與朝政,他和玄朗心知肚明,也便不求什麽,隻一心望自己仰慕的人能成就大事。
如此,他能給蘇錦翎什麽呢?一個正妃的名分?而她完全應該得到更好的,他……配不上她。
六哥是那樣一個聰明的人,怎麽就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經常對他談起她?六哥是他最敬重的,她是他最喜歡的……
心有些痛,鈍鈍的,眼角也澀澀的,卻是開心。有了六哥的庇護,蘇錦翎便不用同煜王在一起,將來也就不會……
那株於他二人牽手之際便凋謝的一生花……他早知自己與她今生無緣,卻是一直自欺欺人……
心底澀痛。
他沒有保護她的能力,他不能給她最好的東西,他可以給她全部的心意,卻換不得她半分男女之情,可是六哥……一定可以!
六哥,我把我最珍貴的寶物……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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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不是不知宇文玄錚站在窗外,更不是不知他對蘇錦翎的一片心意。
在想著如何對付宇文玄蒼的時候,他並沒有忽略玄錚。
這是他最親最愛的小兄弟,自五歲時就天天黏著他。在他心裏,他這個六哥簡直是無所不能之人。
這般的仰慕,這般崇拜,他怎能……
他不是不知玄錚為何要屢屢對他提起蘇錦翎,更知蘇錦翎在他心中是和他這個六哥一樣的重要,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喜歡最看重的兩個人……放在一起。
這份心意,他明白。他不想傷害玄錚,卻抗拒不了對她的思戀,又在玄錚無聲的默許和鼓勵下,一步步的,身不由己的接近她。事到如今,她已像靜*香園那紫藤蘿瀑布一般牢牢的霸住了他的心,他目光所及之處,總是她的影子。再也舍不下,任由沉淪。如此,更覺難以麵對玄錚,然而終是要讓他知道的。
今天,是個意外,卻也是個好得不能再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意外。
不想去看玄錚的神情,他怕自己會無法維持這份無意這份淡然。
心下是微微的痛,卻隻能這般輕搖扇子,聽著那水晶珠簾的泠泠碎響,一點一滴,敲動心魂。
終於,極輕的腳步更輕的遠了。
扇子漸漸慢下來,掌心已是沁沁的薄汗。
什麽時候,他也會緊張,竟好似做了虧心事一般?而他明明清楚玄錚交給他的滿心鄭重……
看著那小人兒絲毫無覺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去……
卻是輕輕的落在她的鬢角,隻是觸到了那柔軟的鬢發,便不忍離開,指尖小心摩挲著那份柔滑。
錦翎,哪怕隻是為了玄錚,亦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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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姑娘,這是發達了?”
酉時三刻,皇上已然回了清心殿。宮人穿梭,卻唯獨不見蘇錦翎。
皇上雖不發話,可是吳柳齊知道,皇上這還憋著火呢,可是那讓皇上見了就眉裏眼裏都是笑意的小人兒偏偏不在,結果臉又陰了一層,這耽擱下去,說不準那火就衝誰來了。於是也不交代別人,拎了袍擺就下了台階——他要親自將人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