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自己多心吧。也是,像煜王那樣的性子……
“皇上,該傳膳了……”吳柳齊躬著腰,在一旁細聲細氣道。
“好……”
蘇錦翎剛要告退……
“錦翎,你來給朕布菜……”
蘇錦翎睜大眼睛:“這不是禦膳房的職務嗎?奴婢不敢僭越……”
“朕說可以便可以,看哪個敢多嘴?”
宇文容晝已起了身,吳柳齊並一列宮人立刻隨其移駕至偏殿。
想來多嘴的倒成了她了。蘇錦翎皺了皺眉,隻得跟在後麵。
入了偏殿,但見禦膳房的太監已經把三張膳桌拚在一起,鋪上回紋錦繡的桌單,手捧紅色漆盒的太監們魚貫而入,將各種菜肴、飯點、湯羹等迅速端上飯桌。
桌麵上霎時姹紫嫣紅,霧氣氤氳。
以往在雪陽宮和璟瑄殿,從不見這麽大的排場,雖是皇上的妃子,獨自用膳時也隻是四菜一湯三甜品。
眼下都是蘇錦翎叫不上名的菜,擺在那簡直如同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堪稱色香俱佳,就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了。
想到這,肚子竟然配合的期待了一下。
她急忙捂住,偷瞧眾人,似是沒有人聽見。
目光再次移向這些山珍海味,心想,這皇帝一個人,怎麽吃得了這麽多的菜?真是奢侈啊。又環顧四周……沒準皇上吃不了的,就分給這些人了?如此也不算太浪費……
這工夫,皇上已然落座,一個宮女悉心的為他圍上繡龍刺金的巾子。
皇上方睇了她一眼,吳柳齊就喚她過去。
有小宮女呈上鎏金淺盆……淨手,再一小宮女遞上純白絲巾……擦手,換另一鎏金淺盆……如是再三。
以白璧盤奉琉璃盞,內有清茶……漱口,以帕遮唇,將殘水吐入銅盂內,如是再三。
再由人為她穿上一件寬鬆的純白絲袍,上無一絲裝飾,隻一根掌寬的帶子於腰間係了。
至此,方能擔當布菜的任務。
賢妃寵愛她,也曾賜她一同進膳,她怕僭越,屢推辭了。而今想來,這是多麽明智的決斷?否則眼睜睜的看著美味,卻隻能承受這番折騰,實在是件折磨人的苦差事。旁邊竟然還站著個著赭服的史官,將這一係列繁瑣盡數錄入在冊。
竟然就這麽被載入史冊了……
一雙純銀的筷子和一隻小銀碟已遞到手中,她看看皇上:“皇上要吃什麽?”
已有人在笑,卻隻能忍住,在一邊吭吭哧哧。
吳柳齊無奈搖搖頭:“按規矩,每樣都來點吧。”
她方將銀箸探向一盤看似清涼的菜,便有一太監扯著細細的嗓門報道:“白玉珧柱脯……”
小心盛在碟中,便打算向另一道花花綠綠的菜下箸,卻聽吳柳齊輕咳,又見他不斷對自己使眼色。
難道不能將許多菜盛到一隻蝶中?
她猶疑的端著碟子走來,便見吳柳齊輕輕點頭,可是她剛將碟子遞過去,吳柳齊便幾乎要把嗓子咳出來了。
她方想起以前在電視裏見的,為預防有人在飯菜中下毒謀害皇上,每道菜都需有專人先自品嚐。
今天這任務果真不是什麽好差事!
但見銀質碟箸均是雪亮,料也安全,就小心的嚐了一口。
美味啊!
這小小的一口已經勾起她全部的饑餓感,可是……
將碟中菜遞給皇上後,她方意識到一個極大的錯誤……她過於敬業,可是如此豈不是讓皇上吃她的口水?
而皇上並無任何不悅,吳柳齊也沒有咳出肺來,倒是兩旁宮人神色詭異,不停的交換眼色。
又有宮人遞上一碗香米飯。
她嚐後,再次交給皇上。
這一席晚膳,除了報菜名那太監拉長的調門和碗筷碰撞的輕響,再無別的動靜。
蘇錦翎按順序選了道紅豔喜慶的菜,豈料這道“晚霞如熾”一入口,頓時嗆辣得淚如雨下。
咽也咽不下,吐又失禮,隻覺那口中火燒火燎,真個是如熾如炙了。
宇文容晝頓時發覺她的異樣,吳柳齊則急忙命宮女服侍她下去。
轉身之際,隻聽宇文容晝的聲音冷冷道:“撤了!”
禦膳房的太監“噗通”跪倒:“皇上饒命……”
他們已是看出皇上待這小宮女不同尋常。皇上喜辣,所以他們才特意研製出了這道新菜,卻不想那小宮女……
“朕說……撤了!”
他們終明白過來,急忙撤了那道惹禍的晚霞如熾,而且深知以後但凡帶辣味的菜怕是都不能奉入扶鸞殿了。
蘇錦翎漱口半天,又含了塊解辣的糖果,方漸漸緩過來。
看著她臉頰浮著淡淡潮紅,眼中仍似含著淚的轉出來,宇文容晝唇邊的紋路略略一深。
又布了幾道菜,蘇錦翎的動作慢下來。
宇文容晝和吳柳齊均齊齊的望住她,卻見她為難的捏著銀箸:“皇上,奴婢再也吃不下了……”
宇文容晝終忍不住放聲大笑:“既是吃飽了,便撤膳吧……”
“皇上……”
如此怎麽感覺今兒這滿桌子菜都是為她一人準備的?
皇上也不答,此刻,有青衣太監奉上一漆木食盒,內裏盛著六隻小巧玲瓏的粽子。
宇文容晝選了一隻,慢條斯理的剝起來。
因為常年習武,又過了多年戎馬倥傯的日子,他指間的骨節略顯粗大,卻仍不失是一雙優美的手,而且哪怕是極細微的動作,都透出天子威嚴,時時刻刻提醒人們,那是一雙掌握江山社稷,掌握生死大權的手。
一隻水靈靈的小粽子誘人的擺在那威嚴的掌心。
見皇上望著她,她隻得走過去,接過那小粽子,拿銀箸切了一小塊嚐了,方遞給皇上。
卻見他笑了:“再怎樣飽,這應景的東西還是要吃一個的……”
怎麽,這個粽子難道是專為她剝的?
她有些受寵若驚。
豈止是她,除了吳柳齊,其餘人雖垂首肅立,可是多年於宮中行走,早已練就出不轉眼珠亦可交流神色交流心念的絕技。他們紛紛在心裏呐喊著……皇上為那個小宮女剝了粽子……皇上為那個小宮女剝了粽子……
縱觀後宮妃嬪,即便是目下最受寵的璿嬪亦從無此殊遇。
而蘇錦翎雖覺突然,更多的卻是感動,再看皇上笑得像父親般的慈愛……
父親,應該是這樣的吧……
晚膳之後,已入戌時。
皇上竟還沒有讓她走的意思,吳柳齊也時不時的派給她點活幹。
她懷疑他是想借這分到皇上身邊的十天內竭盡所能的榨幹她的勞動力,否則殿門外兩側擺著那麽多個宮女太監,他為什麽不使喚他們?宮人原本各司其職,而她倒成了全能的了。
她不停的瞧著漸深的天色,心下焦急。
終於,他在吳柳齊的提醒下端著盞提神醒腦的參茶靠近龍案之後,猶豫的開了口:“皇上,已是戌時了……”
其時,宇文容晝正在一張紅線直格的紙上寫字……繁體的一、二、三……
她正納悶那麽高的奏折不批,怎麽倒有心情寫這個?
聽了她的話,宇文容晝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瞟向門外,似是自言自語道:“戌時了……”
又轉眸對她:“幫朕把這些奏折整理一下……”
蘇錦翎見那奏折都摞得齊整整的,不知要作何整理,便又聽皇上道:“就像早上那般……”
她略一思忖,便動手將奏折按四色分別排好。
守在一旁的吳柳齊見她動作麻利,不禁暗自歎氣。這蘇錦翎還真是鈍,難道就沒看出來皇上這是根本不想讓她走嗎?皇上也真是,不過是個宮女,隻消一句話……
一個褐衣太監擎著平鋪紅錦,其上密置兩行綠頭牌的鎏金托盤疾步而入……其中璿嬪的牌子特別拿金線描了一圈。
吳柳齊一看就急了……這死東西,這般沒有眼力見,跟了皇上這許多年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就沒看到皇上這正“忙”著嗎?狗奴才,不教訓你是不行了!
“出去!”他喝道。
那褐衣太監不明所以……往常不都這時候上牌子嗎?上次來晚了還挨了二十板子。
悄抬了眼,卻對上皇上的鷹眸。不辨喜怒,卻無端端的令人心底打了個寒戰。
他急忙躬了身子,退步而去。
皇上仍舊在紙上慢慢寫著繁體的數字,已經到了“萬”字,口中似是無意道:“晚膳吃了許多,若是即刻睡了會積了食的……”
蘇錦翎方明白這般的使喚她原來是擔心她早睡傷身……皇上,當真細心呢。
心下偷偷謝了句,卻好像被皇上感覺到了,抬頭瞅了她一眼,那眸中滿是慈愛,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嗯,差不多了,你休息去吧,明日可要按時點卯。”
她歡喜的應了,轉身而退。
這邊吳柳齊卻急了……這怎麽和他判斷的不一樣?皇上難道不是想……
“皇……皇上……”
一個藍衣太監忽然風似的刮了進來……
蘇錦翎正往外走,忽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著一股極濃的腥風重重的撞向她,眼前一黑之際,仿佛看到無數模糊不清的影子帶著詭異的哭喊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