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211後悔之事

其實宇文玄錚已經有點琢磨明白了,隻恨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這會又不知該如何處置這隻冤死的兔子,所以隻好隨身攜帶。

蘇錦翎卻一看那兔子就有氣,恨恨轉身。

“玄錚又惹到你了?”

宇文容晝也回頭看了一眼。但見兒子垂頭喪氣的模樣,又見了那懸在胸口的古怪兔子,心裏已是猜了個七七八八,不禁大笑一聲:“其實玄錚也沒什麽錯啊……”

蘇錦翎纖眉一挑,剛要反駁,卻忽然明白了什麽:“是啊,平日裏雞鴨魚肉的吃了多少?也未見半分難過,這會倒假仁假義起來……”

宇文容晝再次哈哈大笑,略抬了手,讓護衛散開。

蘇穆風本不願,可是聖命難違,隻得默默退後,卻不肯離得太遠,同宇文玄錚一樣遠遠的綴在後麵。

一黑一紅的兩匹馬在前麵緩緩走著,他在後麵緩緩跟著,眉心越皺越緊,一時竟有攛掇宇文玄錚上前搞破壞之意。

甫轉了頭,卻見宇文玄錚一雙黑眸正盯著自己發亮:“蘇將軍,你和錦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吧?”

想到幼年與蘇錦翎的種種趣事,緊繃的唇角不禁微微上翹。

“她那時的脾氣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陰晴不定?”

宇文玄錚黑眸閃閃,雙唇緊抿活像個問題寶寶。隻不過這個寶寶多了一臉的絡腮胡,雖然仔細刮過,下半截臉仍是青青的一片。

陰晴不定?

眼前驀地的跳出與她初見的那一幕,他親了她,她打了他,他還要親,她抵死不從。情急間,他險些失足落水,是她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小的她抿著嘴,因憤怒而漲紅的臉漸漸白下去,又因拚足了氣力拉住他再次升起兩團紅暈,這摸樣就像夕陽的餘暉掃在玉容池裏的白荷花瓣一樣,晶瑩剔透……

唇角已經漫起笑意,剛硬的神色亦泛著難得的柔和。

如果……如果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他與她都不要長大,都留在清蕭園,無論春暖花開,無論夏日炎炎,無論秋風蕭瑟,無論冬雪飄零……隻有他與她……

“哎……”

宇文玄錚正處於鬧心階段,見蘇穆風半天不理自己,於是毫不知趣的打斷了他的回憶。

蘇穆風望著前方那個氣鼓鼓的小人兒,神色依然帶著回憶尚未退卻的溫馨。

在宇文玄錚印象中,自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蘇穆風,他就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的模樣。當年的他也不過十歲,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重,而今忽然在他臉上見到一種或許可以被稱為柔軟的東西,好像一塊剛硬的岩石被流水琢磨現出光潤,結果就這麽怔住了。

“不知八殿下有何見教?”

宇文玄錚回過神來,眨眨眼,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

“你以前會惹她生氣嗎?”

蘇穆風笑笑,指輕卷著韁繩,眼底的柔光倒映著遠處那一抹纖影:“會。”

宇文玄錚眸光驟亮:“那你……都是怎麽哄她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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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草無邊,漫入天際,金風颯颯,回轉流旋。

“既是想通了,為什麽還不開心?”

宇文容晝信馬由韁,盡情的享受這片開闊。

蘇錦翎看了他一眼,咬咬嘴唇,小聲道:“有些事真奇怪,明明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可是在他人看來卻成了惡意,許是因為在不該發生的時候發生了,才會引起一些誤會吧。想來許多事情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偏偏是沒有對上人的心思,才弄作許多遺憾……”

宇文容晝睇了她一眼,唇角微掀:“錦翎的話,朕怎麽好像有點聽不懂呢?”

蘇錦翎垂下眼簾。

她這番話的確是有所指的。

宇文依薇和宇文依蕾的母妃良妃娘娘初入宮時易頗受寵,卻因在宇文容晝的壽辰上不小心穿了錯了件衣裳而頃刻失寵。據說,那件衣裳與慈懿皇後當年為皇上慶祝生辰的宴會上所穿的樣式相差無幾。

其實良妃也是想討好皇上,結果惹得龍顏大怒,若不是有賢妃率眾妃嬪跪地求情,良妃又懷有身孕,怕是就要即刻賜死了。

也因受此驚嚇,良妃早產,失血過多,而因為失寵,穩婆也不甚上心,太醫直到她咽氣半個時辰後才趕來,於是連帶著那對雙生的女兒亦不受待見。可是就算良妃犯了錯,與女兒何幹?想到宇文依蕾重傷昏迷之際溜出唇邊的那句極輕的呼喚,想到宇文依薇長發遮麵的憂傷,她心裏就分外難受。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算是父母雙全,然而一直缺少父愛,卻也有母親陪伴身旁,可是那對雙生姐妹卻……

在那樣危險的時刻,宇文依蕾最希望能來救她的人便是自己的父皇吧,即便不能及時到場,那麽事後,是否可以前去探望?

昨日,她跟隨人馬一路回到宇文依蕾的帳中,又一直目送她被送出昀昌圍場,卻始終不見皇上的身影。

公主受傷這等大事,即便宇文依蕾再不受寵,也不可能有人瞞報,如此……定是不願來了。

自始至終,宇文依蕾一直緊閉雙眼,那在薄薄眼瞼下的轉動卻分明的提醒別人,她沒有睡,然而無論宇文依薇怎樣喚她都不肯睜開。

是怕麵對失望嗎?

蘇錦翎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看著一小隊少得可憐的人護送那對雙生姐妹靜悄悄的離開。

那一刻,夜幕沉寂得仿佛海底深淵。

“怎麽又不說話了?你嚐說但凡能對朕講的都是實話,莫非……你此刻心裏想的卻是不能對朕所言的?”

蘇錦翎咬咬嘴唇,拿指甲一下一下的摳著韁繩,忽然抬起頭:“皇上有沒有做過錯事,或者……是後悔的事?”

錯事?後悔的事?

宇文容晝的神色略有恍惚,滿眼的黃綠相間中驟然浮出一個女子的笑顏。

紫嵐,若說我此生做過的唯一的錯事,也是最後悔的事,便是沒有能夠在你有生之年盡心盡意的陪在你身邊,以至於你為我受傷,華年早去,若是有可能……

蘇錦翎忽然感到後背掠過一絲寒意,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光倏然劃過,割開鮮血淋漓。

她立刻打了個寒戰。

回頭一看,蘇穆風和宇文玄錚正在三丈開外不知聊著什麽,似乎還很興奮,宇文玄錚胸前的兔子抖啊抖的好像都要活過來了……他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熟絡了?按理,蘇穆風可算作宇文玄蒼那邊的人。

目光遊移,便看到了於林子邊緣徘徊的禁衛,還有在小丘後麵裝模作樣休息的侍衛……

她鬆了口氣。

這麽多人在,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金秋的陽光照得人暖暖的,可是那股寒氣卻好像悄然滲入身體,於心間徘徊,轉瞬結了層冰碴,透骨的涼。

“怎麽了?”

宇文容晝發覺她的異樣,不禁握住她緊攥韁繩的手。

那隻手是那般有力,那般溫暖,略有點粗糙,指腹間還有常年執筆留下的繭子……父親的手便應該是這樣的吧,隻可惜……

“若是皇上能夠像對奴婢這般對依蕾公主就好了……”

“你說什麽?”

她聲音極小,宇文容晝沒有聽清。

沉默片刻,鼓足勇氣,抬眸正視他:“依蕾公主很傷心。”

宇文容晝眸光一冷,盯了她片刻,調轉目光,打馬向前。

走了一會,不見她跟來,又勒住馬,回頭望去,見她仍滯留原地,眉心立刻很明顯的一沉。

她忍不住笑了。

皇上有時怎麽跟小孩子似的?

驅馬上前,看著皇上痛愛又略帶責備的目光,感慨叢生。

父親,這就是父親的目光吧?隻可惜這個父親不是自己的,卻給自己同樣的關愛,亦嚴亦慈,自己經常暗地裏把他當做父親,竊喜這份偷來的父愛。可是宇文依蕾……雖然擁有父親,卻得不到關心,在宮中,除了與自己一樣不得寵的姐姐相依為命再無他人可依靠。

多像以前的她啊,兩世為人,卻兩世都遇到了心腸冷硬如鐵的父親……所以,她能深刻體會到宇文依蕾的傷心與無奈。而今世的自己,雖然依然有所缺失,卻遇到那麽多的好心人。比較下來,已是比前世幸福許多,也比宇文依蕾幸運許多。

“皇上想必也知道烈王府以前的事吧……”

午後的陽光暖暖普照著這片草原,就好像父親慈愛的手掌,輕輕撫摩著女兒的鬢發。

長草搖曳,碎葉窸窣,其間二人並轡而行。棗紅的彤雲,身量尚未長足,如一個乖巧的小女兒一般伴在墨黑的汗血寶馬身邊,時不時的甩甩尾巴,狀似親昵撒嬌。

“那時,奴婢和母親幽居在清蕭園。母親天天盼著那人來看她……”

宇文容晝微微側目……“那人”……

“可是從來沒有,奴婢隻在被送去清蕭園和被告知要參加選秀的時候見過他。說實話,若不是騎射大賽又見了,奴婢都記不得他是個什麽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