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關到天牢,他便和外麵斷了聯係,然而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天不認罪,襄王就一天拿他沒轍。外麵的事沒有他的參與應也少不了熱鬧,不妨等他們鬥夠了再說。在這等待的期間,他唯一擔心的是玄朗沉不住氣會替他頂罪。
他調息凝神,不想因為這些牽係擾了心境,不想急中生亂。
然而在蘇錦翎進來的那一刻,他突然失了冷靜,竟然差點擊碎那鐵欄衝出來。
可是未及到鐵欄跟前,鎖鏈便牢牢的牽住了他的手腳。
宇文玄緹果然看重他,連天斧也斬不斷的玄天鐵都用上了。
不過也好,若是讓她看到自己這副樣子……
不過,她是看不到的,因為像他這種“要人”,自然是不會如其他犯人一般關在鴿子籠中。
於是定定的立在鐵欄前,聽著她漸漸遠去,直到得知她具體安置的方位方抬了手……
手距離鐵欄尚有一指的距離。
這世間的事有時是多麽奇怪啊,明明近在眼前,卻因為丁點的距離而不得實現。
就像宇文玄緹,明明對太子之位覬覦得不行,明明知道現在是個難得的機會,卻因為顧慮,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位子卻無法得手,即便不身處牢獄,可心早就被那個位子囚禁了,於是分外折磨。
就像現在的他,明明知道她來了,知道她在哪裏,卻無法看她一眼,不能喚她的名字,因為正有無數的人等著拿他的錯處,更有可能連累了她。
萬不能,萬不能因小失大!
掌風徐徐,震動了鐵欄,發出輕微的響聲。
但願她能聽見。
連續兩日,他捕捉著她的氣息。
可是她太安靜了,除了初來之際向獄卒打聽了他的消息卻被拒絕後安靜得好像是一絲空氣。
也好,若是她真的有了什麽動靜才叫人擔心呢。
他便坐在暗處,仔細聆聽那邊的聲響。
獄卒對她還不錯,是得了宇文玄緹的照拂嗎?
然而當一隻狼忽然對你笑了,那絕對是件需要倍加小心的事。
可是她怎麽可以如此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對她做了什麽,可是他每時每刻都留心著……沒有異動。
他的耳力無人能及,可是為什麽……
他開始不安,試圖用內力震碎桎梏。
玄天鐵真是好東西!
怪不得宇文玄緹連他的穴道都懶得封。
冷笑。
可是就在此刻,他聽到一個極輕的聲音,好似一抹青色的流嵐,就這麽跨越五條通道向他這邊飄來。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秀女坐在春日的潭水邊,悠然自得的輕唱,水麵折光將她籠在一片空濛中,飄渺如仙。今日想起,方發覺原來早在那一刻,他便已不自覺的被她牽引了心神。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
那個於電閃雷鳴中旋轉的身影,那個於奪目光亮中險些消失的身影,那個因為得知他的真實身份而絕然離去的身影,那個蜷在他懷裏雖因了他的捉弄而惱怒卻擔心他傷勢的身影,那個纖弱的卻將他的心占得滿滿的身影……此刻正窩在東南角的牢房裏,小心翼翼的探尋著他的所在。
這一刻,心軟如脈,這一刻,即便那雙清澈的眸子不在麵前,他亦是能看到自己的眼底已是一片溫潤。
“望一片幽冥兮,我與月相偕,撫一曲遙相寄,難訴相思意……”
曾有那麽一瞬,他想過,若是年時真的不將她重新送回宮中,現在的他們,又將如何?
那冬日裏白雪皚皚的風華江啊,而今會不會倒映圓月的光輝?對了,他曾答應她以後的每個中秋都在一起,若是可以,真想現在就帶上她蕩舟其上,共賞月影,共醉清風。
錦翎,你來這裏,是為了讓我踐行這個諾言嗎?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我心如煙雲,當空舞長袖。人在千裏,魂夢常相依,紅顏空自許。南柯一夢難醒,空老山林,聽那清泉叮咚叮咚似無意,映我長夜清寂……”
他曾想得了天下後與她共享繁華,讓她鳥瞰在自己手下煥發無盡光彩的如畫江山,那將是一番怎樣的豪邁!而今,這希望卻在輕輕淺淺的歌聲中漸飄漸遠,有的隻是一份寧靜,於昏暗汙濁中提煉出的清幽,正如蓮花綻放,以它淡淡的光華洗濯著人的欲望。
沒有天下如何,沒有江山如何,隻要有她,隻要有攜手百世的從容,足矣!
歌聲一遍遍一回回的繚繞著,撞擊著冰冷潮濕的石壁,雲一般的盤桓在天牢的上空。
連日的淩辱沒有動搖他的心誌,連日的威逼恐嚇沒有打破他的冷漠,然而在這一刻,心被浸泡在一片溫軟濕潤的雲裏,痛得無力又纏綿。
他身陷囹圄多日,她必是日夜懸心吧,她犯險來到此地卻不得他的星點消息,恐懼他的生死,必是憂心如焚吧,她唱起這首二人初遇時的曲子,必是想告訴他她在這裏,希望得到他的回應。
他很想回應,可是他能說什麽呢?在這奸細遍布的天牢,他的一句哪怕極簡單的話語都有可能將二人陷入萬劫不複。不若……就讓她以為自己不在這裏吧。不見提審,可能也不會定什麽重罪,興許過兩天就出去了。他開始寄希望那些曾經寵愛她的人救她出去,雖然也知這宮廷冷暖,可是還有蘇穆風,還有宇文玄錚,宇文玄桓……他甚至想到了宇文玄逸。
恨自己此刻的無力,恨自己不能放下一切與她遠走高飛,可是現在,他必須如此!
那歌聲愈來愈低,淒傷卻愈發沉重,透著無盡的失落與絕望,一層又一層的壓在他的心上,令他艱於呼吸。
終於,歌聲止了,心中繃緊的弦倏然斷了。
靜寂中,他仿佛聽到那斷弦的輕響。
真靜啊,好像世間的一切都消失了。
閉了眼,卻似乎看到她蜷在黑暗的角落裏,滿臉的委屈與失望。
眼角微濕,喉間卻是幹澀,喉結上下滑動,終是艱難的卻是迫不及待的吐了句:“無礙……”
聲音低得自己都難以聽清,她,會聽到嗎?
而今,他的確無礙,宇文玄緹得不到皇上的旨意,是不敢對他用刑的,當然,自有別的法子折磨他,然而對他而言,不過是虛張聲勢,蚍蜉撼樹。而且,襄王這般急功近利,是不是已經察覺到自身的情況不妙了呢?他的舅舅鎮西將軍常項,這些年來擁兵自重,屢有不臣之心……如此,怕是隻有宇文玄緹還會認為皇上用他來辦行刺的案子是要重用於他吧。
冷笑。
他怎麽折磨自己可以不論,但是他不該對蘇錦翎下手!
他是察覺出他們二人之間的私情嗎?是自己堅忍不住的一句“無礙”害了她嗎?
他聽著那太監的陰陽怪氣。
殺個人要廢那麽多話嗎?莫不是說給他聽的?是在等他出手以判重罪嗎?
可笑,難道宇文玄緹沒有告訴那閹人他已被玄天鐵縛在牢中了嗎?
然而,又有什麽可以束住他的手腳?!
人聲混亂中,內力依然震不碎玄天鐵,連火星都崩不出一個,而眸中已燃起怒火,焚盡了所有的冷銳,可那粗大的鐵鏈仿若黑蛇一般蜿蜒扭曲,猙獰的嘲笑他的憤怒。
那邊已然要動手了……他們果真等不得,因為襄王不會留下任何一個對他毫無價值的人!
這般急迫,是要發生什麽巨變了嗎?
這一刻,再顧不得什麽細微之舉可能導致的萬劫不複,哪怕對方隻是在演一出戲,隻是單單在等他上鉤……
內力匯聚,瞬間貫穿了整個鐵鏈。
鐵鏈震動,嗡嗡有聲,卻依然牢不可破,然而卻有一聲異響,自鐵鏈的盡頭傳出。
他靈機一動。
內力如長虹貫日,狂瀉而出,與此同時,麵前鐵欄頃刻碎裂。
轟然裂響中,一道白影電閃而過,隻餘牆上四個幽深的黑洞。
所有傷害她的人,一個不留!
雷霆之怒下,一切皆為齏粉。
在那獄卒提醒他留自己作為人證時,他也有過猶豫,然而那山呼海嘯的正義之聲令他再無一絲顧慮。
在那一刻,他尚不知今日支持他的人將來都會成為他的得力部下,他隻是擁著那個虛弱的人,緩緩的坐在地上。
她的身子就像這牢房一般冰冷,呼吸也似乎停止了。然而不怕,他會讓她好起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去實踐他的諾言,怎可放她任性離開?
錦翎,我說過,每一個中秋我都會陪你。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中秋節,看不到圓月,但一樣團圓……
錦翎,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你睜眼看看,我來了……
錦翎,你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在別人麵前,隻要我看你一眼你便會臉紅,會躲避,而今,我在這麽多人麵前抱著你,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無論天崩地陷,我們永遠不可分離,無論海枯石爛,我永遠在你身邊!所以,請你不要丟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