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容瀚瞅瞅侄子,心裏納罕,是不是我剛剛的話說重了?
“呃,是。”
“那奴婢懇請王爺命清寧王更換衣袍……”
更換衣袍?他看自己的侄子雖然在屋裏也穿著一襲極北淵雪寒貂裘卻絲毫不減玉樹臨風之姿,而且那貂裘還是自己去年送他的,為什麽要換?
“王爺有所不知,清寧王裏麵的衣袍已然破損……”
破損?怎麽破損了?玄逸為什麽要穿件破袍子來?清寧王府已經拮據到如此地步了嗎?
“是來的路上,起了火……”
起火?起什麽火?熙親王已經不可避免的往少兒不宜的方麵想去了。
“起火好啊,本王早盼著這一天了,哈哈……”
蘇錦翎當即怔住,而宇文玄逸則在一旁捂唇輕咳兩聲,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可是王爺已經受傷了……”
“受傷了?哪裏?”宇文容瀚跳將起來,根本就不像一個臥床仨月的人。
“皇叔別急,就是衣服燒壞了些……”
“奴婢剛剛勸他去換件衣服順便查看傷勢,可他偏不肯……”
原來是這麽回事,這小丫頭對玄逸倒是一片關心。
他立即虎起臉,命左右:“速帶清寧王去更衣!”
宇文玄逸無法,臨走時瞧了蘇錦翎一眼。
宇文容瀚心想,這真是娶了媳婦忘了皇叔,我在這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豈料片刻後瑞祥疾行回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一句,他不禁懷疑的看了蘇錦翎一眼。
堂中很靜,他已經打量了那姑娘好幾個來回。
看她的穿著應該是宮裏有品級的宮女,隻是像她這般年紀若想得什麽品級,定是需要些年頭的,可是自己怎麽從未見過?而且,自始至終,他所見到的不是側影就是她低垂的額發,連模樣都沒看清楚……他有那麽可怕嗎?不過且看她那窈窕的身段,估計模樣也錯不了,玄逸的眼光嘛……
“呃,本王還不知這位女客姓甚名誰?”
這句應是可以問的吧?玄逸那小子在搞什麽鬼?為什麽不讓他跟這個姑娘說話?
蘇錦翎起身施禮:“奴婢蘇錦翎……”
“蘇錦翎?你就是蘇錦翎?英勇護駕的蘇錦翎?”
蘇錦翎暗吐了口氣。如今她終於從勇闖太極殿的蘇錦翎變成了英勇護駕的蘇錦翎,後者的境界明顯高了許多,可卻是同樣讓她感到不明所以的一件事。
“呃,奴婢……正是,不過……”
“快,讓本王瞧瞧舍身護駕的英雄是個什麽模樣?”
太好了,終於有機會一睹未來清寧王妃的芳容了。宇文玄逸,你有什麽掖著藏著的?你帶她來不就是想讓皇叔看看嗎?
這個熙親王雖然與皇上是同胞兄弟,雖然也和皇上一樣亦威亦慈,可是蘇錦翎卻覺得熙親王更加豪爽,即便虎起臉,也似開玩笑般,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如此倒與宇文玄錚脾氣很是相近。
“快過來啊……”
宇文容瀚已經有些急了,自己起身走過去。怎奈他人在病中,忽起得猛了,人就往旁邊一栽……
蘇錦翎急忙上前扶住。
怎奈宇文容瀚身材高大壯碩,她一個人分明支撐不住,好在旁邊的下人匆匆趕來。
宇文容瀚還要逞強:“誰讓你們把椅子擺這的?想看本王摔跟頭?”
又轉過臉:“錦翎姑娘,你……”
話音到此戛然而止,宇文容瀚的神色先是驚異,進而有瞬間的恍惚……
“王爺……”
“王爺……”
眾人見他忽然沒了動靜,都害怕起來。
“沒事,扶本王起來……”
——————————————————
宇文容晝坐在麒麟椅上,端了綠地粉彩開光菊石茶碗,輕輕啜了一口。
“烈王次女……”他似是自言自語:“你父王最近可好?”
蘇錦翎還是冬至那日見到的蘇江烈,當時皇上於乾元殿擺宴宴請群臣,期間夏饒奏請皇上封賞她,蘇江烈堅決請辭……她有點不明白,剛剛熙親王還興奮得像個小孩子,這會怎麽……莫非病中人的臉就像六月的天……亦或者他亦是相信了外麵關於她身世的傳言,所以……
接下來的話更是無關痛癢,就好像怕她待著無聊所以沒話找話。
“多大了?”
“十七……”
“現在在哪伺候著?”
“昭陽殿……”
宇文容瀚撥弄浮茶的盅蓋幾不可查的一滯,這工夫,宇文玄逸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
熙親王的素錦雲紋袍穿在他身上略顯寬大,卻更增了飄逸之姿。腰間隻鬆鬆的束了同色絲絛,行動間流蘇輕擺。
他進來的時候擔心的瞧了瞧蘇錦翎,但見她神色如常,可是為什麽屋內的氣氛這麽緊張呢?
但見蘇錦翎掀睫望了自己一眼,眸底是滿滿的如釋重負與喜悅,雖隻是極快的一瞬便垂下眸子,然而下一刻,連唇角也暈染了歡欣。
想來自己離開的這一會,她定是有許多的不自在,所以才會如此的期盼他的出現吧。
錦翎……大概你自己也沒意識到,我在你心中已經有了多麽重要的分量……
若是不在意,為何會在意我是否在你身邊?若是不在意,為何會奮不顧身的為我撲滅身上的火焰為我抵擋風寒?若是不在意,為何會在我遠征洛城失蹤之際擔心我的生死,堅信我一定會回來?若是不在意,為何我每每靠近你,你會臉紅如霞目光躲閃?
從初識到如今,不知不覺,一點一滴,或許你從未去想,或許是刻意回避,可是我已經在了,在你心裏,就像現在這樣,等著你的偶然回眸……
心底暖意融融,撩了袍擺,坐在她身邊,又迎了她開心的目光,不禁唇角溫軟。
宇文容瀚將一切盡收眼底,心裏隻歎侄子命苦,然後便見他探尋的看過來,遂朗聲一笑:“既是來了,就留下吃個便飯吧。”
宇文玄逸也覺察皇叔古怪,卻隻暗自留意,起身謝了。
————————————————————
親王府的晚宴,自是不同尋常,桌上琳琅滿目,不啻皇宮家宴。
蘇錦翎照例勉為其難的同坐一桌,卻除了清寧王和熙親王不見他人。
她早就聽說熙親王自重傷後,就遣散了府內姬妾,王妃也被他休了,卻是做主配與其青梅竹馬的戀人,當時曾傳為一段佳話。而今連府中伺候的婢女都很少,大多是隨同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因為年紀漸長,便被他留在府中,所以整個王府即便設計秀麗精美,可出入的多是男子,便難免透出一股生冷之氣。熙親王雖是病著,可是說話行動仍舊有豪邁之風,偶爾爆出的大嗓門經常嚇得她要掉落筷子。
席間,她發現熙親王不停的覷著自己與清寧王,已覺渾身不自在,尤其是他的神色,總好像欲言又止。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又似若有所思。
她探尋的望向宇文玄逸,卻隻見他安慰一笑,還順便夾了距離稍遠的菜放到她麵前,絲毫不假他人之手,於是便見熙親王的神色更為複雜。
她隻得埋頭苦吃,想著趕緊了結這筆債。
食不知味中,忽聽得熙親王大叫一聲,她以為又是談到了曾經的叱吒風雲所以激動異常,卻聽瑞祥叫道:“不好,王爺被卡住了!”
心裏暗道,不愧是征戰沙場的將軍,卡個魚刺也能這麽驚天動地。
“快給王爺拿饅頭來……”
“不行,”她急忙阻止:“這樣可能會刺得更深……”
“那怎麽辦?以前都是這樣……唉,王爺最愛吃魚,每次也卡住,都這麽弄的……”瑞祥有些不服氣。
每次都卡住,這位熙親王可真是……
瑞祥雖是口裏說著,已經請宇文容瀚張開嘴,探頭探腦的恨不能將自己塞進嘴巴裏將魚刺取出來。
“看不到啊……”
“拿饅頭來,以前在打仗的時候也卡,不還是拿饅頭順下去的?”宇文容瀚咳了又咳。
蘇錦翎擰緊了眉:“有醋嗎?”
“王爺現在服的藥忌醋……”
“那……有橙皮嗎?”
片刻後,兩塊完整的橙皮已經被幹幹淨淨的擺在桌上。
蘇錦翎將橙皮撕成小塊,遞給熙親王。
宇文容瀚本不耐煩,但看在侄子的麵上,就按她說的含上一會,再慢慢咽下。
大約一刻鍾後,眉心漸展。
宇文玄逸唇角一彎,遞上一碟去了刺的魚肉。
“哈哈,我就說我這侄子是最孝心的。瞧瞧你們,眼看本王一次次的卡住,哪個想得這麽周到?”
“還不是王爺一見了魚就跟貓見了……”
“此番倒真不是我……”宇文玄逸微微一笑,睇向蘇錦翎。
宇文容瀚眸子一亮,轉而歎了口氣,搖搖頭,又哈哈大笑。
即便跟隨他多年的下人也發覺主子今日著實有些怪異。
艱難的晚宴結束了,天已黑透,蘇錦翎開始著急回宮,宇文容瀚卻讓婢女領著她四處逛逛,自己則留侄子去書房言事。
霓虹下的熙安府如夢如幻,可是蘇錦翎哪有心情觀賞?好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有人傳話說清寧王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