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了?”
吳柳齊站在昭陽殿門口,看著抹著汗珠跑回來的徒弟。
李全生張了張嘴唇幹裂的嘴,隻道了聲:“水……”
吳柳齊竟是紆尊降貴的親為他端了一杯來。
李全生也不客氣,端起來一飲而盡,打了個嗝,方拿袖子一抹嘴道:“都辦妥了。”
“那我就放心了。”吳柳齊歎了口氣,轉身進殿。
李全生這走了一上午,嘴皮子也不停歇的說了一上午,已產生了慣性,立即跟進去要回報自己的勞動成果。
怎奈吳柳齊已沒了心思:“你累了大半天,我這心裏有數,皇上心裏更有數……”
李全生急忙點頭哈腰:“那就全賴幹爹提攜了。”
方欲走,又轉過身子:“錦翎姑娘現在怎樣了?”
無論怎樣,他卻是真心關心蘇錦翎的。
吳柳齊神色一黯:“還能怎樣,還不是老樣子?這外麵的傷倒好治,關鍵是……唉,想來當時下毒的人也沒想到她竟是提前中了‘悄然無語’……畢竟是宮中禁藥,已是好多年不見了。估計當時也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了,才冒險賭上一次,結果現在兩種毒摻和到一塊……太醫都快把書翻爛了,這會還在研究方子呢……”
二人齊齊歎氣。
李全生一跺腳:“那位姐姐可真下得了手,錦翎姑娘可是她的親妹妹啊……”
吳柳齊急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壓低嗓子急道:“這事以後可千萬不能再提,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李全生連忙點頭,卻依然憤憤的:“我隻是替錦翎姑娘不平……”
“不平也得忍著!”又向一旁睇了一眼……正是禦書房方向:“那幾位不也在忍著?”
李全生鼓了鼓嘴,終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你這孩子還是年輕,若到幹爹這把年紀,也就見怪不怪了。你隻需記住,但凡是皇上的決定,你都認個‘對’字,那便會平安到老了。”
“兒子記住了。”李全生躬身退去。
待出了吳柳齊視線,又見左右無人,方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向南移去。
承乾宮南側,綠鬆如亭,掩映著雕花門窗,正是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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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宇文容晝坐在龍案後,一隻手搭在案邊,一手輕敲浮雕龍紋的扶手,極是悠閑。鷹眸半開,打量著肅立在地中的兒子們,唇邊微有笑意,卻讓人難辨喜怒。
相比之下,皇子們則顯得過於嚴肅,尤其是宇文玄錚,簡直是橫眉怒目,卻隻能垂著眼,咬緊牙關,攥緊的拳頭在身側咯吱作響。
“怎麽都不說話了?剛才不還都振振有詞嗎?”宇文容晝逐一看去,語氣慢條斯理,淡定從容。
的確,打一開始,全局就握在他的手中,而今不過要進行最後的收尾罷了。
“父皇,為什麽不懲治蘇玲瓏?”到底還是宇文玄錚沉不住氣:“明明是她陷害蘇錦翎,意圖逃脫罪責。謀害皇嗣,罪不容誅,栽贓陷害,罪加一等!”
“那麽擅做主張,私入天牢,欺君罔上又該是什麽罪呢?”宇文容晝聲音舒緩卻不乏威嚴。
宇文玄錚飛快的瞟了宇文玄蒼一眼,但見他長身玉立,麵色冷肅,仿佛沒有聽到這冠到自己頭上的滔天大罪。狹長的眸子微眯,掩去一切情緒。隻一身雪色恍若化作冰山,自內而外散發著絲絲寒氣。
“出謀劃策,虛張聲勢,妖言惑眾,又是何罪?”宇文容晝神色輕鬆,還端起茶盞呷了口茶。
宇文玄逸的狐狸眼似是在墨藍的地毯上發現了什麽有趣的花紋,瞬也不瞬,隻唇角微勾,輕聲一笑。
“知情不報,推波助瀾……”宇文容晝竟露出了饒有意味的表情,盯住文定王。
宇文玄桓立在窗邊,袍袖在風中輕擺。陽光正好籠在他的臉上,看不清神色,似依然是往日的輕和之氣。
“父皇,兒臣可是什麽也沒做啊……”宇文玄瑞忽然叫道。
“是,你什麽也沒做,”宇文容晝執盅蓋撥著浮茶,語氣閑淡道:“你就是買通了幾個道士,布了個陣,專門把人往梳雲閣引……”
宇文玄瑞急忙又縮回到清寧王身後,心裏嘀咕,皇上把他們的罪定得明明白白的,卻不知道這“故作無知,欲擒故縱,將計就計”的說法要如何定到他身上。不過這若是落到皇上頭上,怕也是歌功頌德的一筆。
“看來,這蘇錦翎真不能死啊,朕還是頭回看到你們兄弟幾個這般齊心協力!”
宇文玄錚與宇文玄朗對視一眼,又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
自得了計劃,因為隻他二人住在宮內,所以負責操縱流言,偶爾還合作弄出一兩道“鬼影”,可謂相當默契。
“但若是有朝一日,兄弟反目,會不會也是因了她?”
此言一出,宇文玄逸的笑意頓時凝在唇角,宇文玄蒼周身寒氣愈盛,宇文玄桓的麵容依然蒙在光中,唯有袍袖,似是被風大力的吹了下,猛的一擺。
宇文玄錚按捺不住,就要開口,卻被宇文玄朗拉住,對他輕輕搖搖頭。
“朕現在將她安置在昭陽殿,若是太醫無法醫治怪症,朕將張榜天下,招攬名醫,可若她在這期間出了什麽岔子,也隻能怪她命中無福了……”
原來皇上在蘇錦翎初一複活就將其安置在暖玉堆砌四季如春的昭陽殿並不全是因為她現在極其畏寒,而是要將她攥在掌心,以她的性命來要挾他們放過罪魁禍首!
宇文容晝見他們沉默不語,終歎了口氣。
“若是朕依你們之意處置了蘇玲瓏,的確是大快人心,可是之後呢?你們有沒有想過烈王府該怎麽辦?謀害皇嗣,縱然朕可免其株連,而烈王戎馬倥傯幾十年,戰功赫赫,卻是因了女兒一事蒙羞,今後讓朝臣怎麽看他?蘇穆風少年英雄,方展露頭角,原本大有發展,可若是朕日後想重用於他,你們猜那些老臣會怎麽說?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朕要保的不是一個蘇玲瓏,而是蘇氏一門的忠君愛主之心。你們以為朕失了個孩子會不心痛?可是這些個肱骨之臣才是我天昊的最有力的臂膀,不可輕易毀傷啊……”
皇上語重心長,可是落在某些人的耳中卻是別有一番意味。
蘇玲瓏一事糾其根底是因太子而起,皇上此舉難道不是想保護太子嗎?太子在被廢重立後的確有所精進,然而惡習不改,現在此事又鬧得這般大,卻隻以“禁足”為罰,理由又是“舊疾複發”……皇上的愛子之心的確不同尋常啊。
宇文容晝自是知他們心中所慮,既不揭穿,也不解釋,隻道:“其實若想懲罰一個人,並不一定要讓他死。噩夢總是要在人活著的時候才能做,一旦死了,恐怕就成為別人的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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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剛告辭出了禦書房,就見嚴順遠遠的立在門外。
宇文玄逸睇了宇文玄蒼一眼,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嚴順待皇子們走過身邊,急忙迎上宇文玄蒼:“王爺,娘娘有請。”
宇文玄蒼頓住腳步,狹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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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後,宇文玄蒼出現在玉秀山,坐在初次見到蘇錦翎的那塊山石上,目光亦定在她初次出現的位置上。
風拂水麵,潭水折光,虛虛的映在石上,眼中。
迷蒙中,他仿佛又看到那個女孩,纖麗的身影背對著他,唱起一首極清靈的曲子。
不知不覺,唇染笑意。
不知不覺,長眉緊縮。
賢妃叫他去,無非是一件事,那便是讓他遠離蘇錦翎。
賢妃對他擅自進入天牢以幽冥血導致蘇錦翎假死一事極為震怒。
其實他知道即便蘇錦翎不出事,怕也難逃賢妃的算計,此番賢妃以為她真的死了,才沒有出手,如今發現欺騙自己的竟然是親生兒子,自是大為光火,尤其是她剛剛放下的心不得不更高的懸起,所以蘇錦翎的安危更是懸於一線。他早已料到,本欲借假死一事一麵讓她躲過暗算,一麵誘使真凶落網,而後便偷偷帶她出宮,怎奈皇上先了一步……
他閉了眼,複睜開,潭水的浮光搖搖的落在他的臉上。
“你若不離開蘇錦翎,本宮便要她死!”
言猶在耳。
縱然他可以為她設想多多,然而卻有更多的事防不勝防,牢獄之災就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而她提前中了悄然無語更是讓他險些亂了陣腳。
幽冥血,尚有藥可解,且解藥就在他手中,可若摻了悄然無語……
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樣一來即便有解藥她是否還能活過來。
那一刻,他在賭,賭注千鈞。
好在她終於醒過來,這也是他為什麽肯暫時放過蘇玲瓏的原因。
她醒了,心中繃緊的弦終於斷了,可是餘驚難散。
他不能,不能再讓她冒這樣的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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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出了點事,不知道最近能不能保證穩定更新,我會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