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抱住她,耳旁的血跡在她眼前蜿蜒流下。
“你為什麽就不明白我的一片心意呢?”
自是沒有人跟蘇錦翎講太子是如何闖進天牢搶她出來要進行什麽複蘇術,也沒有人對她說太子是如何弄到一隻全身烏黑的小貓趁夜趕往梳雲閣意圖讓她複活,就連這沒有期限的禁足也是因她而起,隻是現在,這個荒誕不羈的男人抱著她,沒有像方才一般放|蕩,而是有些可憐有些無助的擁住她,好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
然而下一刻,又凶相畢露,一把扯下她的披麾:“既是早晚都是朕的人,便是趕早不趕晚吧……”
他的唇剛搭上她的頸子,腕子就仿佛被什麽重重擊了一下,當即失力。
他的手一鬆,蘇錦翎趁機逃脫,方要追時,腿彎又遭一擊,可是舉目四望,隻見枝葉窸窣。
宇文玄晟恨恨的盯著蘇錦翎遠去,勉強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林外走。
然而沒有走幾步,似有預感般的一抬頭,正望見一襲雪袍立在前方。
他收起痛色,站直身子,鳳目微斂。刹那間,威嚴盡顯。
“我就知道是你!”
宇文玄蒼微側了身子,目視前方,視線卻將太子納入,然而不發一言。
袍擺於風中輕擺,暗繡的銀線粼粼有光。
“她還不是你的女人吧?就算是你的女人,我動了又如何?”宇文玄晟唇角一勾,蓄意挑釁。
宇文玄蒼似是微微一笑:“玄蒼隻是好意提醒。皇上對她的心思……太子不是不知道吧?”
“皇上?哈哈……”宇文玄晟揚頷大笑:“皇上的心思煜王至今仍看不懂嗎?若是你們的伎倆能夠得逞,我今天還會站在這嗎?我告訴你,這天下都將是我的,豈止她區區一個女人?隻怕我一說,皇上亦會欣喜的將她賞給本宮,就算皇上不同意,又能怎樣?本宮奉勸煜王還是少管閑事,別忘了,既然天下都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煜王苦心籌謀多年,今日怕是要失望了……”
“太子殿下怎就這般篤定?”宇文玄蒼的笑意漸漸明顯。
“那煜王怕是要去問皇上了,哈哈……”
宇文玄晟袍袖一甩,自宇文玄蒼視線邊緣消失。
宇文玄蒼始終一動不動,就連唇角的笑意亦是凝固,卻是越來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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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晟之所以這般篤定全是因為景元帝在今日上朝之時忽然嘔出一口鮮血。當下,滿朝皆驚。
眾人忙不迭的將皇上送回承乾宮。整個上午,太醫於宮門口往來穿梭,各宮意圖見駕探望的妃嬪皆被攔於宮外,卻不肯離去,隻哀哀的哭著,仿若皇上已然大去。
各皇子除被貶的宇文玄緹外,皆匯聚昭陽殿,就連被無限期禁足的太子亦侍奉跟前。
皇上病發突然,眾人皆來不及準備,然而亦有風聲放出,於是朝堂內廷但凡有所效忠者皆劍拔弩張,眈眈相向,護城軍營亦收到消息,彼此監視,一旦有什麽動靜,立即起兵而動。唯禁衛軍在蘇穆風的帶領下,厲兵秣馬,守衛皇城,嚴陣以待。
這是個極為緊張的時刻,誰都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卻誰也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然而就在眾人蓄勢待發之際,皇上忽然好了。
就像這症狀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無法預料一般,去得也是迅捷無比,了無蹤跡。尚未到中午,景元帝已經可以下地自由活動,太醫診脈亦未發覺任何異樣,也是連連稱奇。
然而誰心裏都清楚,太醫是提著腦袋做人,縱然發現什麽疑難雜症亦不肯說,否則治不好便是他們的罪,而且或許是皇上怕朝廷生亂,故意讓其隱瞞病情。
而像這樣愈是掩蓋,愈說明情況嚴重,雖然皇上已然坐在龍案前批閱奏折,但是一些人的心裏終究不能平靜,即便他們早有準備,可今晨皇上忽然發病便是一個可怕而鮮明的信號,有些事情畢竟再也等不得了,一旦皇上撐不下去,皇位自是要由太子繼承。
太子雖平日荒誕昏庸,但不是傻子,麵對比他能幹的兄弟,且有不少還是呼聲極高的人物,他能容忍他們的存在嗎?哪一次的皇位更迭隨之而來的不是血流成河?即便是順利承襲,又有幾人敵得過明刀暗槍?因為那個位子隻能坐一人,且不容他人覬覦!
而這些都是一大早便躲到林子裏想心事的蘇錦翎所不知道的,否則也便不難理解宇文玄晟的躊躇滿誌,浪|語狂言。
太子說的沒錯,這個天下,包括她,怕是就要在某個被他們意想不到的時刻,便歸了他了。
宇文玄蒼依然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隻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個位子,不是不可強攻拿下,卻會得了謀朝篡位的名頭,將來即便坐上去,怕也難以服眾,最好的辦法,便是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可太子今天偏偏放出來了,還信心滿滿,是已篤定江山在握了嗎?萬一太子借此之機給皇上進了什麽不該進的東西,皇上已有急症在先,誰還會懷疑什麽?那麽一切便是順理成章。
而他呢?
且不論多年的苦心籌謀將付之東流,亦不論性命有可能懸於一線,關鍵是她……若是連她也保護不得,即便是生,又有何意義?
必須想個辦法,想個快捷有效的辦法,迅速結束這一切!
眉緊蹙,目輕闔。
風拂動他的袍擺,如波起伏。枝葉篩下光斑,參差的在他衣上浮遊。林鳥穿梭,偶爾撒下幾聲啁啾,碰落了一聲歎息。
有個法子,他不是沒想過,剛剛也借此試探了宇文玄晟,他敢保證,此計十拿九穩,一擊即中,隻是……
風過林梢,似是網到了某處,低低哀鳴,掙紮間,碰掉一片樹葉,翻卷著,落在他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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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你要讓她去……”宇文玄朗驚得從位子上直蹦起來:“你怎麽想的?難道……”
“而今隻有這一個法子,而且絕對奏效。若不如此,難道……你有什麽好法子?”
“我……”宇文玄朗語塞。
良久,方冷笑道:“的確是個好法子。可是四哥想過將來怎麽安置她嗎?”
“該怎麽安置,便怎麽安置。”
“四哥是要效仿前朝明皇,將父親的妃子立為自己的皇後?倒真是可歌可泣,然而你可知史書將如何記載?”
“將來天下盡在我手,自是要它怎麽寫便怎麽寫。”
“四哥說得倒輕鬆。不過不論四哥做什麽決定,玄朗自當竭心效力!隻是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閑置桌邊的拳猛然攥緊,指縫間露出一條細細的紅絲繩。
“她……會明白的。”
“很好,我想也是。”
宇文玄朗幹笑兩聲,舉步便要離開,手觸及門板的瞬間,忽然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隻低聲問道:“你……舍得?”
聲音極低,恍若自言自語,此後,便是一片靜寂,靜寂得能聽到那燭影搖曳的聲響。
“一隻盛滿水的杯子,若是想再裝點別的東西,必須要倒掉一些水。與其讓那新加進來的東西混濁了清水,不如我先取了些保存起來。在這世間,但凡要得到什麽,總是要先舍一些的。等我得到了想要的,再把舍的那些一件一件的拿回來!”
宇文玄朗沉沉閉了眼,複睜開,眼尾深黯,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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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一響,書房重歸靜寂。
有風入,吹得燭焰一搖,那映在簾幔上的身影亦跟著一晃,仿佛失了全部的力氣,然而待得風靜,依然是筆挺得如同銀槍般的身影。
他穩穩的坐在檀木椅上,搭在案邊的拳緩緩展開。
一隻巴掌大的荷包靜臥在掌心,於燭光中泛著微光。
那荷包繡工可謂拙劣,不過卻看得出繡者極為用心,為了掩蓋自己的笨拙,還刻意點綴了許多小珠子,眼下那兩隻貌似鴨子的鴛鴦正別別扭扭的交頸而眠。
唇角微勾,拈了那荷包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
那荷包原有的香味早已散盡,散不去的卻是記憶裏她的芬芳,就在昨夜,尚在他身邊環繞。她的溫軟,她的嫵媚,她的羞怯,她的戰栗,她的軟語輕喃……一筆一筆的勾畫在他的心上,隻要閑下來,便忍不住逐一撫去。
指摩挲著荷包上的紋路,仿佛撫摸著她柔軟的嬌羞。
閉了眼,她的笑便浮在眼底,令他怦然心動。
掌緩緩合攏,攥緊。
那荷包在這種緊致中輕聲作響。
與其一同作響的是他的牙關,原本冷峻的側臉因了繃緊的線條愈顯剛厲。
他輕輕靠在椅背上,仿若入了夢鄉。
燭影微搖,偷偷窺視他看似平靜的麵容,依稀可見那緊閉的濃睫間似有晶瑩隱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