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293最好安排

鄭重握住她的手:“錦翎,你知道嗎?其實你父王很關心你,就是……他那個性子,心裏有什麽也不會表達,嘴又笨……”

說到這,也不知想起了什麽,輕輕笑了起來。

蘇錦翎曾聽說自己被囚天牢之時,是蘇江烈長跪在昭陽殿前,以性命擔保她絕不會謀害皇嗣,而當那宣判死刑的奏折隻差一枚玉璽之印便可施行之際,是他願以身代女,親受千刀萬剮之刑。

這就是她的父親,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還是為償還多年的愧疚,亦或是因了在莫鳶兒臨終時的保證……“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錦兒……”

淚就這樣無聲滑落。

“錦翎,你是個好姑娘,不應該囿於這波詭雲譎的宮廷,而是……”他劇烈的咳了半天:“天師說朕突發疾病,定是因為對上天不敬,要朕去華雲山祭天。朕想……帶你去……”

即便是黑暗,也能感覺到她驀然睜大了眼睛,不禁輕笑,卻又劇咳。

“然後,再去北邊的草原,帶著你的絕影。昀昌圍場還是小,這回咱們好好享受一下縱馬於天地間的豪邁。嗬,朕最近方發覺,你本應是隻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

“皇上……”無限感動,化作淚珠淋漓:“可是皇上的龍體……”

“豈止是你,有不少人都在‘關注’朕的身體。朕這一病,對外雖宣稱是好了,朝堂表麵看起來也算風平浪靜,不過風聲可能早已傳到了四野八荒,怕是有些人又要蠢蠢欲動了。此行就是要讓他們看看,天昊的皇帝還好得很,若是他們敢起爭端,朕照樣可以披甲上陣,禦駕親征,殺他們個落花流水!咳咳……”

這就是盛世天子,這就是一國之君,他所思慮的,他所籌謀的,他所承擔的,遠遠不是一個眾所矚目的高高在上的位子,遠遠不是掌握在手的生殺予奪的皇權霸業,而是天昊千百年來的基業,而是攘外安內的事事周全,而是即便窮盡自己的畢生精力也要維護要守衛的天下萬民的幸福安康。

如此,他必須做一個強悍的人,一個即便千瘡百孔亦要堅強挺立的人,一個隻能在最後關頭倒下卻要提前安排好一切的人。

並非舍不下那份天下人皆仰慕覬覦的榮華尊貴,而是數不盡的責任和與生俱來的驕傲。

他一世辛勞,卻心甘情願,無怨無悔,隻留一世功過,皆與世人評說。

而人們往往隻看到他眼前的風光,卻是忽略了他已舍了常人應有的快樂而換得的一世孤獨、不解與風險,隻換了個虛無縹緲的“吾皇萬歲”。

原來,皇上是世上最艱辛的差事,原來要想當一個曠世明君是需要極高的智慧極強的耐力極大的勇氣的。

宇文玄蒼,你做好準備了嗎?若是你知道為人君的辛苦,還會想要那個位子嗎?亦或者你已洞知一切卻是義無反顧要挑起這份重擔,兼濟天下蒼生?若是如此……

“皇上,不論如何,定要先保證龍體的安康,皇上的健康才是天下萬民之福……”

“好,朕答應你!”

宇文容晝攬過她,無限憐惜的撫著她的鬢發,就像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撫。

良久,歎了口氣。

“錦翎,你記住,無論朕做了什麽,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咳咳……”

“皇上,快歇著吧……”

“好。咳咳……錦翎……”宇文容晝似是想說什麽,然而終未說出,隻道:“你也趕緊歇著吧,不要胡思亂想,否則再這麽瘦下去,風一吹就沒了影兒,朕可就不帶你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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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再次歸於寂靜,卻少了先前的沉悶。

宇文容晝聽著床邊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胸口再一陣濁氣上湧。

他竭力壓製著,仍然輕咳出聲,順帶出幾絲甜腥。

他掏了帕子擦了,又將帕子藏至枕下,凝神傾聽。

那呼吸聲似有停頓,繼而又恢複平穩。

他方撩了簾子,細看那睡顏。

依然如皎月出雲,卻蒙了層淡淡的黯然,眉心微鎖,時不時的就長長的出一口氣,好似輕歎。

這丫頭,還是放不下玄蒼啊。

執政這麽多年,他自認明察秋毫,卻單單沒有算到他那冷麵冷心的兒子,竟然會為一個女子動情。也難怪,誰讓他麵對的是這樣一個女子?隻是……

因她遭陷入獄,他所有的兒子都出動了。他有感於兒子們空前的齊心協力,然而天昊的大好江山,怎能為區區一個女子所牽製?天昊的英才根本,怎能將心思盡費在一個女子身上?今日,她可令他們團結一心,同舟共濟,明日會不會讓他們分崩離析,自相殘殺?或許依他們對她的關心,尚不會輕舉妄動,可是他……賭不起!

她的確是個好姑娘,然而有些美好若是過於刺眼,終究會招致禍患,不僅為自己,也為他人。

他歎了口氣,輕撫那消瘦的腮,竟是觸到一點淚痕。

指尖一滯,緩緩收回,繼續凝望那寧靜的側臉。

錦翎,朕一定給你個最好的安排!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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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三年九月初三,景元帝命太子監國,自己親率眾皇子及王公貴族前往華雲山祭天,隨行人員還有幾個妃嬪,德妃位列其中,而蘇錦翎等一幹主子跟前得寵的宮女太監亦隨同前往,另有三千龍翼軍護衛。

因為決定匆忙,也未及仔細籌備,隻於臨行前三日下發旨意於沿途州郡,令他們做好接駕的準備,然而卻是一路疾行,有時連行宮都不入,飲食歇息一律在車馬之上。

行動之速,以至於有的郡縣的長官剛剛率下屬及百姓跪了一地迎駕,就見車馬轟隆隆的開過去了,如此倒也為各地省了許多錢財,卻也讓不少企圖借此升遷的官員憾恨不已。

這般迅捷,實是因為皇上病情加重。當然,於人前,他依然是於談笑間指點風雲翻轉乾坤的強悍君王,可是每每夜深人靜,那時時帶出血絲的壓抑的輕咳卻暴露了他的虛弱。但凡知道實情的人皆心思沉重,隻盼這場祭天之行真的能夠讓皇上益壽延年。

皇上因為病重,也難於在眾人前長時間掩飾,所以尋了個借口,長時間的待在車裏不現身。

隨行的重要女眷皆各有車架,可是就連賢妃也不許輕易近前,隻吳柳齊和蘇錦翎等人貼身侍駕,但凡來請安者皆擋於車外。

蘇錦翎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中,時不時就撩開影紅灑花簇錦軟簾向外張望,於是便時不時的看到一襲雪袍的宇文玄蒼騎著駿馬出現在視線中。

不遠不近,恰到好處,就像很無意般,於宮車迤邐,於鐵甲森森中自然而然的被她看到。

心一跳,忙撂了簾子,再啟開看時,他已經不見了。

是故意的嗎?還是她依然自覺不自覺的在人群中尋找他的影子?

她歎了口氣,回眸望向皇上時,但見其正倚在座上閉目養神,案上依然是堆得高高的奏折。

此番令太子監國,輔政的重任便再次落到清寧王頭上,怎奈清寧王婉言辭去,隻道太子愈發精進,堪當大任,若自己在旁,恐會弄巧成拙,況自己已多時沒有遠去塞外,甚是想念邊塞風光,還望皇上憐恤,允他隨扈同行。

輔政重任又移向煜王,結果煜王也如此炮製。所以帝京隻剩太子坐鎮,充分享受了大權在握的快樂,卻也果真是享受,於是每天都有快馬日夜兼程往返帝京與車隊之間運送奏折。

蘇錦翎看著皇上眉宇間那深深的溝壑,一聲歎息哽在喉間。

皇上的心思在許多時候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卻始終有一事想不明白。太子所作所為皇上應該不是一無所知,就算這些可以忽略不計,論才智,太子比不上清寧王;論手段,亦比不上煜王;論才華,遠不及文定王,論仁義,較宇文玄錚差上一大截;論寬厚,不及宇文玄朗;就連人人都說碌碌無為隻知道往錢眼裏鑽的瑞王都比他有本事,可為什麽皇上偏偏選他當太子?難道對慈懿皇後的思念真的要比天下蒼生的幸福安康來得重要?可是皇上有沒有想過,他拚搏半生打下並盡心盡力守護的江山落到這種一無是處者的手中會是什麽下場?

皇上,你高瞻遠矚,為什麽單單看不到眼前的危機?

“你又在琢磨什麽呢?”閉目養神的宇文容晝悠然開口。

她急忙掉轉目光:“沒什麽,奴婢不過是在琢磨還有幾日行程?”

“說謊!”宇文容晝語氣未見嚴厲,唇邊又微露笑意。

蘇錦翎也不再緊張。經了那一夜的相處,皇上愈發像一個慈愛的父親,他留她在身邊,車內的布置也因了她的畏寒之症添了多個暖爐,燃著無煙的銀炭,洋溢著淡淡的白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