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戈沉默良久:“天昊有個很動人的故事,說的是一個王爺愛上了一個女子,夜夜都吹同一首曲子給她聽……”
“可是那女子並不喜歡他,所以說,無論什麽曲子,總要找到知音欣賞才好。”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卻隻撫著巴烏,幽聲道:“肅剌的規矩,若是男子在女子帳外吹奏這曲《胭脂醉》而那女子肯出來與他相會,便說明那女子已經是他的知音了。”
“你們肅剌的規矩還真奇怪。”
從絡月郡主跟她下戰書到這曲《胭脂醉》,肅剌人的規矩好像張口就來,隻可惜來之前也沒有人對她進行一番科普教育,否則也不至於弄出這麽多麻煩。
他抬了眸,看向她有些慍怒的臉。
即便是生氣,也是分外動人。星輝淡淡的籠在她身上,這顆小露珠比朵雅山的冰雪還要晶瑩剔透。
“若是女子出了帳子,說明她對那男子有意,願意與他交往,而若是她接了男子贈予的雄鷹,就說明願意嫁給那男子,一生一世,永不……”
說話間,已攥住蘇錦翎摘了銅簫順要飛擲過來的手。
“別急,我隻是說我們肅剌的規矩,你不是肅剌人,可以不遵守。”對向蘇錦翎的憤怒:“包括絡月的戰書,你都可以不去理會……”
他取了她手中的銅簫,再次為她戴上:“在肅剌的日子,還是帶著這個安全些,將來若是要離開,如果想還給我,也可以。”
拍拍她的肩,粲然一笑。
蘇錦翎看到那酷似宇文玄朗的白牙一閃,在這蒙蒙的黑中格外醒目。
其實這個絡戈王子並不壞,可是有的時候,他的確是嚇到她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大王子,可是我已經答應了絡月郡主,而且我聽說肅剌對誓言極是看重,當眾立誓的話,可用生命捍衛……”
“不用管她,她就是一時興起,我會同她講的,而且那個‘眾’也不過隻我一人……”
“還是不要了,不過是場比賽,反正我一定是輸的……”
“誰說你一定會輸?”宇文玄錚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雖然你這個徒弟著實笨得可以,但是小爺有信心將你調教得出類拔萃……”
“還剩短短兩日,但不知八殿下要如何調教?”
“山人自有妙計,就不勞大王子費心了。況你們肅剌既是重信守諾,我們天昊又豈是背信棄義之人?否則豈不是讓人小瞧了去?”
見蘇錦翎還站著不動,不禁怒從中來:“蘇錦翎,你不累嗎?怎麽還有心思賞花玩景?趕緊回去休息,明兒早起我來找你,咱們繼續訓練!”
蘇錦翎就知道宇文玄錚此刻出現定是來監視她的,也不願待在這跟他勞心費神,轉身就走,可是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險些跌倒。
“小心!”絡戈一步上前扶住她:“我送你回去。”
即便視物不清,蘇錦翎也仿佛看到宇文玄錚的眉毛已然豎起。
“大王子可真是熱情好客啊!”
宇文玄錚亦搶上一步,一把扯過蘇錦翎。
而絡戈並未放手,二人各鉗著蘇錦翎的一條胳膊在夜色中僵持。
蘇錦翎隻覺此種狀況分外詭異,偏巧此刻又傳來一個聲音:“我就奇怪,這酒喝得好好的,小八弟怎麽就突然不見了?還是你六哥了解你,便讓我上這來尋了。嗬,玄逸,你多才多藝無所不知,卻可否知曉這現下唱的是哪出?”
聽不到宇文玄逸半點動靜,卻覺得那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細細掃過自己。
看不到他的目光,卻感覺那目光仿若化作清風柔柔拂過,卷起裙擺輕輕飄舞,然而下一刻,一個聲音伴著清寒的杜若之香緊張的砸到耳邊:“你的眼睛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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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禦醫剛收回搭在鋪著一方絲帕的皓腕上的手指,宇文玄錚就急急吼道:“到底怎麽回事?”
禦醫方要開口,就見宇文玄瑞衝他搖了搖扇子。
“你給我站住!”
“玄錚……”
宇文玄逸淡淡的一句喚住了就要追出帳外的宇文玄錚。
宇文玄錚不滿的回了頭,卻聽他道:“明日不是還要教你這徒弟練馬嗎?時辰也不早了,先送她回去吧。”
他語氣輕鬆,移到蘇錦翎身上的目光卻是帶著明顯的擔憂。
既是六哥發話,宇文玄錚就是再有什麽不滿也都咽下,而且六哥作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
蘇錦翎卻有些不安。一般情況下,不肯在病人麵前講的病症定是嚴重得不得了,難道她已經……
宇文玄逸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走上前,似是無意的攥住了她冰涼的指尖,輕輕握了下,又對她搖搖頭。
不知怎麽,心就這般安下來,好像即便有天大的事掉下來,也有他幫助自己輕而易舉的化解。
絡戈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的將一切收入眼底,待宇文玄逸目送那二人離開帳子,也站起身:“時辰不早,打擾王爺休息了,絡戈告辭。”
宇文玄逸斂衽,送其與同來的一位老者出門,臨別時,眼梢微挑,額外多看了那老者一眼。
絡戈方走,宇文玄瑞就回來了。
宇文玄逸的唇角依然銜著不變的笑意,眸子卻一瞬不瞬的盯住宇文玄瑞,捎帶那笑意都帶著幾分僵硬。
宇文玄瑞亦是一瞬不瞬的對他,女人般嫵媚的臉神色嚴峻,然後便見清寧王的笑意漸消,臉亦蒙上層灰色。
他卻是忽的眉眼一彎:“怎麽,害怕了?”
見他這副表情,宇文玄逸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唇角亦隨之舒緩:“太醫怎麽說?”
宇文玄瑞一副勞累至極的模樣歪在椅上,喝了口茶,又品了品味,甩開扇子扇了兩下,擺足了架勢。
這期間,宇文玄逸一直貌似悠閑的擺弄著花架上的一盆蘭草。
“我想你也猜到了,就是‘悄然無語’和‘幽冥血’混在一起的後果,如今餘毒尚未散盡,便匯聚到眼睛裏,一到夜晚便會視物不清。不過禦醫說沒什麽事,隻要細心調養,加以時日就會自然恢複。隻不過究竟是一年半載,還是十年八年的就說不準了。唉,她也是,自己有毛病又不肯說,若不是你……”
語氣稍頓,看向宇文玄逸,半是認真半是戲謔道:“我看那絡戈王子可是對她很上心啊,而且父皇的意思也很明顯。我倒覺得那丫頭若是真的留在這,於天昊於她自己,尤其是對你而言都不失為一件好事。”
但見宇文玄逸偏過頭來,笑意微微的看著自己,然而那眼角卻是挑著森然冷意。
他別開目光,合攏扇子敲著掌心:“別說我沒提醒你,煜王都放下了,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況父皇如今作此決定,亦不能不說是明智之舉,否則留著她,遲早是個事。你看看你,不好好的在帝京輔政,偏偏要隨她來這,這一路上吃苦受累還險些遭人陷害,想起來我就一身冷汗。這女人嘛,將來事成,你要多少沒有?你要是單喜歡她那樣的,玉潤樓前段時間新來了個姑娘,那模樣與她有三四分像,還是個清倌……”
“你看到絡戈身邊那位老者了嗎?”宇文玄逸忽然打斷他的話。
“什麽老者?”宇文玄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
在他們找來太醫為蘇錦翎診病之時,絡戈亦帶著位老者前來,那老者鶴發童顏,風骨不凡,年紀雖長,可是一雙眼睛光亮有神,不似普通人,當時也讓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如果我沒猜錯,此人就是隱居在肅剌草原的大|法師……霍隱。”宇文玄逸收回輕撫蘭草細葉的指,負手身後,望向帳外被火光隔絕的無邊的黑。
“霍隱?”宇文玄瑞跳將起來:“絡戈居然連霍隱都驚動了,對那丫頭果真上心呢……”
宇文玄逸笑意不變,眸光漸冷:“絡戈小時得過一場奇病,險些夭亡,是立敦可汗請來了霍隱,方救回一命……”
“對,”宇文玄瑞以扇擊掌:“我聽說那可不是一場病,而是他的弟弟絡耶下的毒。為了救兒子,立敦可汗在霍隱門前跪了七天七夜才請出了這位神人,還割給他十年陽壽。據說這位神人不僅精通岐黃之術,亦通妖蠱,可於千裏之外殺人於無形,更懂天象,甚至可更改運數,若是咱們得他相助……”
“霍隱擅解奇毒,你說……”
“你的意思是想請他為蘇錦翎醫治她這些病症?”
宇文玄逸笑而不語。
宇文玄瑞氣急:“我還以為你想出了什麽對付太子的好法子,你沒看到他現在猖獗到什麽地步?父皇這病雖是好了,可是萬一……你看看人家煜王,再看看你,我可告訴你,切莫因小失大!”
再看宇文玄逸不為所動的樣子,更氣:“我看你是被那女人迷了心竅!你若再執迷不悟,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