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錦翎姑娘有沒有注意過潑墨山水畫,那濃淡之間,那遙向天邊雲端處總是有一些留白,若不留心,那也隻是留白而已,若當真深入畫中,那留白又會有怎樣一番天地?”他負手走向窗邊,挑眸遠望:“就像我的母妃和父皇,眾人都知我母妃一夜得寵,又一夕失寵,這期間到底有怎樣的因由,怕是隻有母妃自己清楚了……”
長睫一顫。
不,我也清楚,瑜妃是因為身中奇蠱,不忍傷害皇上,所以才……她寧可忍受孤獨,忍受猜忌,忍受冷落,隻為了保護那個她不小心愛上的人……
心頭一跳,莫非宇文玄蒼亦是有難言之隱?可是……
“因為某些暫時難以言說的誤會而錯過了彼此在你所講過的故事中並不少見吧?”他淡淡一笑:“因為一時的意氣用事,錯過了一生最珍視的寶貴,到最後是大願得償還是空留遺憾?在你心中,究竟何為輕?何為重?”
“可是萬一……”
他微微一笑:“總要看了才知道,你難道想為自己的日後埋下一個永久的懸念?”
她咬咬嘴唇。
的確,宇文玄蒼的轉變過於突然,也正因為過於突然才極其傷人,以至於她隻記得憤怒卻忽略了其中隱衷。
真的會有隱衷嗎?
宇文玄蒼的確慣於用聯姻來擴張勢力,而此番的確是個好機會。
可是,他無論何事都為她考慮周全,又怎麽會……他雖一向不習慣解釋,但是她始終不明白他做此舉究竟於她有何好處。
“想好了嗎?是留在這,還是跟我們回去?”
見她垂了眸子,便知她正在掙紮,於是裝作漫不經心道:“若是你願意,我會幫你調查真相。”
但覺她的眸子忽然看向自己,心底微澀,笑意卻依然:“我想經過了許多事,我應該是值得你相信的人吧?”
她不語,他自嘲:“莫非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她沉吟半晌,艱澀開口:“你真的肯幫我?”
拳緊了又緊,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是!”
“……好。”
笑意深深:“那就一言為定!”
“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若反悔該當如何?”
“王爺說如何便是如何……”
“好!”玉笛一轉:“但我有個條件……”
她抬了眸子:“若是奴婢能做到,奴婢一定……”
“你一定能夠做到!”
“若是如此,王爺請講。”
他笑意魅惑,眸色深深:“這個條件便是……做我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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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不知自己怔忪了多久,方霍然站起:“王爺是要乘人之危嗎?”
“怎麽叫‘乘人之危’?我這是救你於危困……”
“王爺真會往臉上貼金……”
“這怎麽叫貼金?那夜本王在眾人麵前請皇上賜婚,你若是不答應,要本王顏麵何存?況且,若是你不答應,我又為何要替你出手,師出無名啊!”
這一套冠冕堂皇的理論令蘇錦翎有點暈頭轉向。
“若是你不答應,我也沒有理由讓你跟我們回去,因為你也知道皇上的決定。或許你還需考慮,是要一年的時間嗎?等我們明年來時再說出你的決定?可有誰知道這一年會發生什麽?肅剌的民風可是相當豪放呢……”
蘇錦翎有些惱了,卻一時無言以對。
“若是本王真有所圖,又何必費這番心力?隻需讓你還債即可……”
還債?對啊,她怎麽忘了還欠他幾筆債?如今是要同她算總賬嗎?
“王爺如今提起這事不覺太可笑了嗎?”
“所以若是說了,就真的成了乘人之危了。而我,隻是在有條件的前提下幫助你……”他笑意微微,似是已胸有成竹。
“可是……萬一他是冤枉的,到時……”
是啊,冤枉又如何,到時她已嫁作他人婦,又怎麽可能……
“我隻要你成為我的王妃,將來你若是想走,玄逸隨時放行!”
抬眸,對上他的魅惑。
那眸底波瀾不驚,盡是讓人無法不相信的堅定。
他忽然邁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眸子深深的看住她:“錦翎,跟我回去!”
心忽的一顫。
一個字在喉間滾了又滾,終於吐出:“……好。”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那眼底綻放光芒,一時間竟是迷了她的眼,她的心。
“我要……同一天……”
不論如何,心底還是有化不開的恨意,總是要找機會宣泄一番。
眸光微閃,笑意醉人:“好!”
他似是要自袖子裏取什麽東西,卻又停住:“我現在去請父皇下旨,你若不想去,可否拿一信物給我?”
她想了想,褪下腕上的琉璃翠鐲子。
他接了。
琉璃翠清透的綠光如水波般蕩過他的眼,使他的笑意看起來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那個三月三,她被人奪了鐲子,是他略施小計幫她拿了回來,而今,這鐲子當真是物歸原主了。
唇角溫軟,抬指想要為她理一理散亂的鬢發。
她卻是極不自然的一躲。
他笑意微怔,旋即裝作無所謂:“好好收拾下,後天咱們就回去。”
走向門口,手在掀起簾子的瞬間一滯。
她跟隨他的目光也隨之定住。
簾子縫隙透過的光線為他冰色長袍的下擺鑲了一道亮邊。風過,袍擺微動,仿佛她充滿疑慮的不安的心。
就這樣停了許久,她忽然聽到那個側身而立再未看她一眼的人說道:“錦翎,你放心,玄逸此生定不負你!”
簾子輕響,轉瞬不見了那個身影。
她立在帳中,目光依然定在他的消失之處,一瞬不瞬。
四圍靜寂,然而那句輕語卻夢一般繚繞耳畔。
玄逸此生定不負你!
此生……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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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氏錦翎,蘭心蕙質,恭順謙和,進度有則,且護主有功,深得朕心,特賜六子清寧王為正妃,望其克令克柔,惟勤惟儉,孝養孔虞,盡敬婦德。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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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景元帝辭別長治可汗,返回帝京。
遼闊的肅剌草原上,長治可汗率各部頭領送駕。
衰草連天,長空浩瀚,朵朵仿佛靜止的白雲沉默的俯瞰人間。
蘇錦翎看著絡戈的目光始終望住自己的馬車,思量片刻,終於下了車。
腳剛落到地上,就被宇文玄錚攔住:“你要幹什麽去?”
賜婚聖旨一下,宇文玄錚就跟瘋了似的策馬狂奔了半個草原,回來後,頭發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然而眸子卻是錚亮,隻盯住蘇錦翎,嘴咧著,似是笑,又似是……而後,他便自降身份成了她的專職侍衛,目的就是驅逐總在夜晚吹奏《胭脂醉》意圖迷惑未成年少女的長治可汗。
他如此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蘇錦翎要嫁的人是他。
他目光炯炯,似是要在蘇錦翎的前後左右拉下無數電光織就的網,讓她邁不出去,而絡戈那小子也別想衝進來。
蘇錦翎瞧了眼一直默不作聲隻笑意醉人好似觀望熱鬧的宇文玄逸。
宇文玄逸輕輕點了頭,宇文玄錚就怒了:“六哥,你……”
但見蘇錦翎向著長治可汗走去,他也沒工夫發火,搶前幾步,站在蘇錦翎身後,用目光砍殺長治可汗。
蘇錦翎其實也不知該說什麽,因為有些事,根本是無法用語言解釋清楚的,不過她真的很感激這個人,他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愛意,卻是以他的能力做到最好來幫助她,若是沒有他,自己不會走出黑月亮,若是沒有他,她怕是早已被絡耶劫到不知名處……其實,他完全可以動用肅剌於天昊的關鍵地位來請皇上將她賜婚給他,可是他沒有,他在默默的等著,等著她的選擇。
然而他似乎也知道他不會等來她的任何回應,因為他知道她心中所念,所以隻能選擇這樣靜靜的看著她。
“你明年還會來嗎?”
“不會!”宇文玄錚搶先回答,聲音響亮。
可是那二人沒有一個看向他,這種被忽視的感覺頓令他憤憤不平。
她自袖中取出一物,遞到他眼前。
銅簫……
這個來自絡戈王子的禮物,竟是兩次救她於危難中。當得知銅簫有定情之意時,她曾想將它丟得遠遠的,而今要將它歸還原主,心裏竟生出幾分不舍。
他展顏一笑,牙齒白亮:“我說過,如果有朝一日你要離開,若想將它還給我,也是可以的。”
他接了銅簫,緊緊攥在掌心。
不是“還”,是“送”,上麵有她的體溫……
她忽然想哭,急忙垂了眸子。
見此情景,停在他肩頭的都離也咕嚕起了哀傷的調子。
“你……要幸福!”
他的聲音低啞,卻是無比堅定。
她重重的點了頭,指甲死死摳住掌心,強忍住眼淚。
“姑娘,皇上已經起駕了……”
有兵士來報。
“好了好了,該走了該走了……”
宇文玄錚一把抓過蘇錦翎往回走去。他不是生氣,隻是……他的心裏怎麽也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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