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337眉目傳情

那發絲柔軟順滑,在他的指間光亮的穿梭著,飄垂著,密密的織進了他的心。

蘇錦翎看著長發在他指間滑落,飄飄灑灑,不覺眼神迷離,那鏡中的冰藍亦仿佛模糊,換成了冷銳的雪色。

那個人曾對她說起肅剌人古老的諺語……

“若是能給心愛的人梳頭發,那麽她有多少根頭發,便會使他們結多少世的情緣……”

她仿佛真的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神思回轉,卻見鏡中那人正對她笑著,笑意溫馨又有隱隱的擔憂:“在想什麽?”

他那般聰明,怎麽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而她即便愚鈍,又怎不知他在顧慮什麽?然而對於那個人,他們再次陷入了心照不宣,而這種心照不宣又好像在兩顆靠得很近的心之間置了層琉璃屏風,彼此相對,清晰卻疏離。

“王爺,王妃,車已在外麵候著了。八殿下也來了,在墨韻堂等了半天,說是要接王爺和王妃入宮……”

宇文玄錚以為他們夫妻和樂,竟忍著沒有進來打擾。

“這簪子真難看,”宇文玄逸似是在打量那鏨金玫瑰簪子,轉問福祿壽喜道:“園子裏的早茶花可還有?”

“好像還剩三兩朵未謝……”

宇文玄逸扶著蘇錦翎的肩:“你先穿戴著,我一會就來……”

說著便出了門。

待回來時,蘇錦翎已是穿上了一身淺霧紫的絲繡宮裝,單長發未攏,絲綢一般的披在身後。

見她知曉自己心意,宇文玄逸不禁唇角一勾。

在屋中站了一會,待寒氣散盡,方走上前,目光柔柔的打量她:“這身打扮太素淡了些,不過……正好。”

他自暖罩中取出一朵水粉色的早茶花。

那花半開半合,微露出嬌黃的花蕊。花蕊如絲,盈盈欲滴,襯得那花瓣更加粉嫩柔潤。因為沾染了冬日的冰雪,透著絲絲的寒氣,卻更顯晶瑩,仿若水晶雕就。

長發被攏起,輕輕簪上一朵早茶花。

他笑微微的看著她,眸中盡是欣賞,目光微移,定在臉側。

“這對耳環戴了許久,總是不見你換下……”

她眼角微跳。

這對耳環是宇文玄蒼送她的,即便是大婚那日也未曾卸下……

“不過倒挺別致的……”

他也未糾結於此,隻取了貂絨風麾為她披上,遞上熱乎乎的金猊暖手爐,又要扣上風帽。

“小心點,別把花壓壞了……”

他動作一滯……她是在意他的心意的,不是嗎?

唇角融開溫軟,低頭,眸子對上她的眼,輕聲道:“我喜歡看你散著頭發的樣子……”

蘇錦翎心頭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自他病愈,二人之間總是時不時的縈繞著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像一根根蛛絲,看似無形,卻是無聲無息的纏繞著她。他不在的時候,她也會閑閑的想起這些,唇角不知不覺的緩緩彎起。

出了門,踏上回廊,看著冰雪雕就的瓊樓玉宇,想起那個除夕之夜,那人帶著她奔出天欒城去見空空大師,歸來中途折向肅剌小鎮,一起度過青禾節。

那天也是這麽冷,然而心裏卻暖意融融。

她望向府中最高的那座假山……那日,他們登上風華江邊的高山,鳥瞰冰封千裏的湖麵……

若是當時他果真沒有帶自己回天欒城,今日又當如何?

“錦翎……”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喚。

她回了頭,驚見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宇文玄逸的前麵,而且走了那麽遠。

廊下昏暗,他的眸子正隱在陰影中。他立在當地,一襲鶴羽雲紋長氅在風中寂靜飄擺。

她驀地有些發慌,正欲開口,卻聽他笑道:“快去吧,玄錚是要等得急了……”

————————————————————

內廷家宴擺在醴泉殿。

醴泉殿雖是處處水光搖曳,然而那水皆引自溫泉,所以殿內極是溫暖如春,眾人一看便知設宴於此是為了照顧清寧王妃的畏寒之症。

今年的內廷家宴果真熱鬧,就連外臣及家眷也有參加,徐禦史徐景之就是一個,還帶著自己的女兒——帝京第一美人徐若溪。

宮中對徐若溪在清寧王大婚第二日攜王妃入宮覲見便攔擋在前企圖毛遂自薦成為清寧王的枕邊人結果被清寧王妃當場奚落一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而今見她竟然出現在內廷家宴上,且又打扮得妖妖嬈嬈,冰天雪地卻穿著蝶練紗的荔枝紅襦裙,露出胸口一大片白,皆知此女是心有不甘,於是都帶著瞧好戲的心理等著看蘇錦翎醋意大發。

不過這徐若溪也夠可憐的,從十歲等到了二十多歲,蹉跎了這許久的大好年華,期間拒絕了多少豪門貴族的提親,不可謂不驕傲,不高貴,卻單單戀上了一個清寧王,不顧女兒矜持,頻送秋波,甚至投懷送抱,近日已淪為宮人口中的笑柄。隻可惜清寧王仿佛絲毫不懂什麽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對那嬌媚的女子看都不看上一眼,隻拈著俏色獸首瑪瑙杯,於眾人的高談闊論中旁若無人的輕抿一口,狐狸眼斜挑,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隻瞟向那殿中唯一不肯卸下風麾展示美好身段的女子。

醴泉殿內以水相隔成六個長形平台,皆是漢白玉堆砌,簇擁著中間高一階的圓台。若淩空鳥瞰,便仿若一朵浮在水上的巨大晶瑩的雪花。

皇上攜重要的妃嬪自是要坐在中間的高台,周圍平台則供皇子及其家眷還有有點位分的妃嬪分坐。平台與平台之間,平台與高台之間皆有浮橋,其間還有小舟往來穿梭,其上宮人皆是漁家打扮,頗有情趣。而與宴大臣及家眷則位於長形平台的外圍,按品級列案而坐。

蘇錦翎因為是宮裏出來的人,與玉貴人等人交好,便被拉到她們一桌,本是不合禮儀的,可是逢了年,又得了這麽多的喜事,皇上與賢妃自是寬鬆對待。

蘇錦翎與宇文玄逸的平台隻是一水之隔,玉貴人早就望見宇文玄逸往這邊一次次的瞟過來,終忍不住拊掌大笑:“咱們清寧王妃雖不同一些人著意裝扮,隻插了一朵鮮花,然而人比花嬌,更顯動人,也便難怪王爺心裏眼裏的放不下,生怕這一眨眼,人就忽的一下……飛了……”

其餘人也早就發現宇文玄逸總往這邊看,隻不好意思說出來,如今被玉貴人一語道破,都跟著吃吃的笑。

蘇錦翎分外不好意思,回視了宇文玄逸一眼,見他正笑著看她,登時臉更紅了。

宇文玄徵偎在她懷裏,和他母妃一般的大嗓門道:“如今六皇兄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偷看六皇嫂了……”

這自相矛盾又泄露天機的一句逗得眾人都笑了,蘇錦翎更加尷尬,宇文玄逸卻笑意愈深,還透出幾分不加掩飾的驕傲。水波瀲灩,伴著清幽的樂曲折出微光碎碎的點在他眼中,溢開一片柔情脈脈。

如此風華傾世的人物,且問那個女子能抵得了這般凝眸注視?

蘇錦翎終坐不住了,找了借口離席,怎奈吳柳齊已顛著碎步自浮橋上走來:“清寧王妃,皇上請您過去一敘。”

皇上與賢妃俱是盛裝坐在高台上,賢妃的身邊還坐著絡月,正拿帕子掩著唇,竭力忍著害喜帶來的不適。

她雖有孕兩月,因為害喜略顯消瘦,然而衣服已是穿得寬大,手像所有愛護孩子的母親一樣輕輕護在小腹上。

蘇錦翎垂了目光,方才浮在頰上的紅暈漸漸淡下去,終至蒼白。風麾下的手不覺交握在一起,指尖的薄汗亦是冰冷。

“玄逸待你可好?”皇上看著她的緊張,語帶調侃。

“皇上,玉貴人剛剛不是……”賢妃掩唇而笑,神色竟有幾分嫵媚:“那日他們回宮覲見妾身就同皇上說了,皇上今兒又要問,是偏要等錦翎親口承認了才肯信嗎?”

說著,故作眺眸的望過去,果見宇文玄逸的目光又跟到這邊,隻落在蘇錦翎身上。

皇上便笑。

絡月似是害喜嚴重,告了罪,被人扶下去了。

這邊的位子一空,立即露出對麵平台上的兩桌人,皆是女眷,花團錦簇中,以一襲瑤紅色攢心海棠宮裝最為出眾。

不是衣裳,關鍵是人,那舉止,那做派,皆是超人一等,不落凡塵,不是方逸雲又是哪個?

怪不得始終沒有見到那人,原是被安置在高台的另一側……是有心還是無意?

煜王府的家眷明顯要比別處安靜許多,正如那冰山一樣的人,隻是觥籌交錯間,並不見那雪色的身影。

目光收回之際,卻遇了太子的注目,且舉杯對她遙遙一敬,行為極是妖邪放浪,

她裝作無覺,眸子微轉,目光重又落回到交握的手上。

皇上和賢妃又隨便問了幾句,絡月也被宮人扶了回來,她便福身告辭了。

劃船的小宮女偏要渡她過河,她隻得上了船。

水波泠泠,其上霧氣氤氳,絞碎燈光燭火恍若浮塵,帶著濕潤的暖意。船身緩行,水麵微搖,那浮在上麵的蓮花燈盞便隨著水波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