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瞄了宇文玄逸一眼,垂眸小聲道:“王爺待我極好……”
身邊的宇文玄逸拈了碧綠玉竹杯回敬兩位兄弟,依然是不變的笑意,卻已經漫開溫軟。
“那弟妹待王爺如何?”
蘇錦翎一怔,宇文玄錚搶先回答:“自是極好!”
“這好與不好的,可不是天冷給他加衣,餓了給他煮麵這般簡單。這好啊,是要想到男人心裏頭去的。你們問問你五哥,看看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宇文玄瑞甩開扇子,哈哈大笑。
另一桌的瑞王府的姬妾便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
蘇錦翎忽然明白了什麽,緊接著便聽瑞王妃道:“六弟公務繁忙,經常不在府裏,弟妹就不覺得寂寞嗎?”
“我……”
“你看,你五哥雖無公務,可也整日的不在府,若是隻我一個空守著那麽大的宅院,真是要悶死了。好在有這些個妹妹們,每日裏看她們花朵似的在眼前晃,我這心裏別提多舒坦了。咱們總說‘過日子’,這日子要怎麽過?還不是過得個人氣?到時無論她們哪個添丁進女,還不都得叫我一聲‘母後’?”
那一桌的姬妾依然在嘰嘰喳喳,卻是擋不住瑞王妃的諄諄教誨。
“前幾日我見了徐禦史的女兒,哎呦,那姑娘長得……想來僅是兩年未見,出落得愈發水靈了,不愧是帝京第一美人。弟妹想必也聽說了,那姑娘一直對六弟……唉,這等了十幾年,不容易啊,姑娘家有幾個十年好消耗的?可她還在等,立誓非六弟不嫁。這早先有婚煞一說,咱也不能害了六弟,可如今六弟娶了弟妹,婚煞已解,弟妹可是功德一件。咱們女人可不就得一心為著丈夫不是?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趕緊讓六弟開枝散葉,延續香火。我看那若溪姑娘生得不錯,性子又好,關鍵是對六弟一片癡心,將來必不會與你為難,就鬥膽做這個媒,給六弟再添些喜氣。將來這帝京最美的兩個女子湊在一起,出出進進的得吸引多少人的目光?六弟真是有福氣了呢……”
蘇錦翎隻覺心口發堵,不知該說什麽。
她畢竟不會在王府待許久,為了宇文玄逸的將來,的確是該應下此事,可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桌下,一隻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方欲躲,卻被捉住,緊緊一握。
“五嫂,你說這些做什麽?六哥和六嫂夫妻恩愛,自是有開枝散葉的機會,幹什麽要多個徐若溪?”宇文玄錚看不過去了。
“你還小,懂什麽?將來你開牙建府,就知道這裏麵的學問大著呢。一個王爺,府內需正妃一人,夫人兩名,側妃四位,侍姬四個,選侍、內人數量不限。這才符合一個王爺的身份,否則是會讓人笑話的。就像你,已是有了側妃,不是還要娶寧姑娘為正妃嗎?”
宇文玄錚當即紅了臉,想要說什麽立刻被瑞王妃堵了回去。
“將來還要納若幹姬妾,這才不會給皇室丟顏麵。我可告訴你,沒事好好調教調教你那位寧姑娘,否則我真怕將來你娶一個,她打一個,到時成了《京城彩韻》裏‘空前絕後’的妒婦可不好聽……”
說著,瞄了蘇錦翎一眼。
蘇錦翎便知,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所以,還是弟妹深明大義。將來不管王爺娶了誰,娶了多少,都唯你是尊,否則你隻管著幾個下人,有什麽意思?咱以心換心,你對六弟好,他自是心知肚明,自是要更疼你多一些。我知道,這開頭是難了點,可是慢慢的,你就明白這其中的樂趣了……”
宇文玄逸皺了皺眉。
方才礙於她是瑞王妃,是年長者,所以不便多話,可是眼下掌中的那隻小手越來越涼,還在發抖,他便有些忍不下去了。
豈料剛要開口,便見蘇錦翎站起,麵色淡淡道:“這本是王爺的事,我也管不得的,凡事還是請瑞王妃和王爺商量吧。錦翎身子有些不適,就不陪著各位,先告退了。”
語畢,福了福身,不動聲色的掙脫那隻攥住自己的手,轉身走了。
人剛進了偏門,就聽瑞王妃訕訕道:“我隻當她是個通情理的,豈料這般不明世故,這男人要納妾,豈是她個女人該管的?六弟,她這脾氣你必須要治她一治,否則以後還了得?你也別上火,大不了先斬後奏。再說,這府中到底誰做主?不如把人先抬進來,我就不信了……”
後麵又說了什麽她已聽不清,隻飛快的逃回暖玉生香閣。
————————————————————
“出去!”
秋娥還想說什麽,卻被她更厲的一聲“出去”嚇住。
自認識蘇錦翎以來,從未見她對哪個下人發過火。
她遲疑片刻,看了樊映波一眼,二人齊齊退下。
蘇錦翎不知道該想什麽,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隻覺心跳慌亂,指尖發涼發顫,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
她好容易坐在鏡前,看著鏡中人的驚惶,忽的想起那張小像,眼前頓時浮起一層水霧。
————————————————————
宇文玄逸進來時蘇錦翎已經睡下了。
她背對著床邊躺著,無聲無息,墜兒卻是歡天喜地,圍著他一個勁叫,還豎起身子要抱抱。
他方拾了被角,就被她忽的拽走,人卻依然是睡得安穩的樣子。
他啞然失笑,捉了墜兒放在床上:“墜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麽錯事,怎麽惹得王妃生氣了?”
墜兒很委屈的叫了一聲,豎直尾巴貼過來,拿腦袋蹭他的袖子,嗓子眼裏還一個勁的咕嚕。
“墜兒沒犯錯嗎?那王妃怎麽生氣了?”
“喵……”
“墜兒知道是誰惹王妃生氣了?”
“喵……”
“快說給本王聽聽,本王替王妃報仇……”
蘇錦翎忽的坐起:“深更半夜的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元宵佳節,眾人都在外麵賞燈遊玩,王妃怎麽比平日還要早的睡了?”
“不大舒服……”
“哪不舒服?本王看看……”
一把打開他的手。
他也沒惱,認真的看著她極力隱忍的怒色,唇湊到她耳邊,極輕極柔的說道:“是不是心裏不舒服?”
心下一顫,被壓下的水霧霎時又蒙上了眼。
瞥了他一眼,飛快掉轉目光,努力咽下喉間酸澀。良久,開口道:“外麵正熱鬧著,王爺不同他們出去嗎?”
“外麵正熱鬧著,你不陪本王出去嗎?”
“我身子不舒服……”
“今兒是團圓佳節,若是你不陪本王出去,本王就在這裏陪著你……”
她垂眸,咬了咬唇:“錦翎嚐聽文定王講過一首詞……‘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說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在上元燈節走散複重逢的故事,錦翎不想成為那個讓青年男女錯過彼此的人。王爺出去吧,錦翎想要休息了……”
良久,不聞他語,不見他動。
屋裏靜得可怕,隻有愈發熱鬧的爆竹聲陣陣傳來。
“‘眾裏尋他千百度’……本王尋的是誰,錦翎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語聲幽幽,打破沉悶。
長睫微顫,對上他半是深思半是探尋的眸。
再一顫,垂下,指不覺的攥起。
卻聽他笑了:“快起來,莫非等著本王為你穿衣?”
不由分說的拉她起來。
秋娥似是早有準備般走了進來,選了淡杏色蝶戲水仙裙衫為她穿上,期間一直笑著,也不知得了什麽高興的事。
宇文玄逸再次進門時已見秋娥扶著她坐在梳妝台前,要為她綰個發髻。
“等等……”
“慢著……”
二人齊齊開口製止。
秋娥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抿嘴一笑:“那奴婢就告退了……”
宇文玄逸走到鏡前,看著她長發披垂,水眸晶瑩……唇角勾笑,扶住她的肩:“你這個樣子,最美……”
————————————————————
蘇錦翎隨他走出門外,卻隻看見一輛馬車。
見她東張西望,宇文玄逸笑道:“他們早就走了。”
坐在馬車上,自然而然的將她抱在懷裏:“天氣太冷,你尚未病愈,小心再著了涼氣……”
車廂外,福祿壽喜正和墜兒戰鬥。原是因墜兒一路跟他們出來,現在死活跳不上馬車,叫得跟殺貓一般。
她皺了皺眉:“王爺是不是給墜兒吃了迷藥,弄得它現在這麽黏你?”
他大笑:“若是真有迷藥,本王倒是想給你吃一些……”
四目相對,她眸光水潤,他眼底深深。
忽然覺得兩張臉挨得好近,那微彎的殷紅唇瓣的氣息仿佛就擦過自己的唇……
心跳好像驟然停止。
然而車身一震……
墜兒撕心裂肺的殺貓聲終於漸漸遠去……
————————————————————
“這是哪?”
蘇錦翎環顧四周,隻見一片漆黑。
的確,在無光的夜晚,她是看不到什麽東西的。
這一路,穿過長長的鬧市,人聲在車外攢集,鞭炮遠遠近近的響著,時不時還有飛濺到車頂炸開的。宇文玄逸護著她,衣褶內的杜若之香沁入肺腑,使得她整個人都仿佛被這香氣滲透,呼吸間都帶著淡淡的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