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確實是我始料未及,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想他們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心下竟有些許欣慰,可是……
“徐姑娘畢竟在府裏留過幾日,即便她將來離開了,可是名聲……”
“你倒是為她想得周全,不過若是我不在了,她自是……”
“王爺要上哪去?”
對上她的急切,澹然一笑,垂下眸子,拈起那蓮花玉酒盅,在指間來回轉動著,好像在欣賞杯身上那半開的粉荷。
“我上哪去,很重要嗎?”
“當然!”
話語脫口而出,卻是急忙垂眸看向手邊的茶盞,裏麵正有一片茶葉靜靜的沉落碗底。
“王爺答應我的事……”
“那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她有些惱了,當即抬起頭:“自是重要,否則我怎麽會嫁給你?”
他一怔,卻是笑了:“我倒忘了,你原是為了這個才嫁給我的……”
語氣中有一絲黯然,聽得人心裏酸酸的。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自是要問下去的,否則,這怕是一個永遠的謎了。
“王爺調查清楚了嗎?”
宇文玄逸依然轉動著酒杯,不說話。
“依王爺的睿智,查清此事可謂易如反掌,然而拖了這麽久,莫非有什麽‘難言之隱’?”
宇文玄逸唇角一牽,笑容微有艱澀:“的確是有……‘難言之隱’……”
她心跳狂烈,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生怕漏過他的一絲情緒,搭在案邊的手不禁緊攥成拳:“這‘難言之隱’莫非就是……王爺?”
淡淡一笑:“你既是這般認為,我也無話可說。或許,也的確是我的‘難言之隱’……”
“這麽說,肅剌暴亂的那夜,果真是你用拈香一縷魂害了他?”
抬眸對她。
夕陽的一縷餘暉柔柔的落在酒盅裏,折出一線光芒,迷了他眼底的神色。
“你說呢?”
“你……”
蘇錦翎騰地站起,隻覺渾身戰栗,不知該做點什麽才能發泄心中的憤怒。
眼前的人,曾是她無比信任之人,卻是用最卑鄙的手段算計了她最愛的人,還欺騙了她。
的確,這可能是因為他喜歡她,但是,誰又能否認他不是想借此打擊自己的對手?而她,竟是心甘情願的淪為了他的工具,還在擔心他的安危……
她,真是愚蠢透頂!
“先坐下,待我把話說完,你想怎樣,都可以。”
他依然鎮定,鎮定得仿佛一個正人君子。
而她竟然當真聽話的坐下了,燃燒怒火的眸子霎時焚盡了周遭的一切,隻有麵前這個宛若冰雪般的男子安然的停在烈焰中,手執酒盅,貌似欣賞。
他的聲音猶如酒水注入杯中的清透,泠泠的刺破她紊亂的氣息落在耳畔。
“自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的母妃是一個曾經獲得父皇無盡寵愛卻又一夕失寵的妃子。她出身低微,為了顧全我的性命,把我交給如妃撫養。可是如妃怎麽可能真的盡心呢?還有宇文玄緹……而父皇那麽多兒女,自是不可能特別照拂一個失寵妃子的孩子,所以在那時,我和母妃便是相依為命。母妃身體一直不好,我很害怕,萬一有天她不在了我該怎麽辦?”
杯中折出的光芒一晃一晃的掃過他的眸子,而那酒光的搖動仿佛映在了她的心裏。
多年前的清蕭園,在每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她聽著寒風呼嘯著刮過窗欞,掩去了身邊那個女子微弱的呼吸,她也曾想……萬一有天這個女子不在了她該怎麽辦?
“兄弟姐妹眾多,卻沒有人願意同我玩。我知道原因,也知道隻有變得很出色才會讓那高高在上的人看到我,到時,便再沒有人可以欺負我了,而我的母妃也會因為我而尊貴無匹。我努力著,隻是有時想要獲得什麽,便要以相應的甚至高出數倍的代價去換,包括生命,可是沒有了生命,再擁有什麽也是枉然。所以,當我在玉秀山聽到你和四哥說你要活著,好好活著,我就在想,這會是個怎樣的女孩呢?”
眼角一跳。怎麽早在那時,他就認識她了嗎?
“我的確成功了。隻是,在你一名不文的時候,他們瞧不起你,欺負你,你是孤單的,可是當你功成名就,他們防著你,害著你,你依舊是孤單的。母妃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我知道,她終有一天要離開我。想到這世上隻剩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很害怕……”
話雖如此,唇角卻有渺然笑意。
“可是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你……”唇角一勾,融開一片溫軟。
她的心裏也不覺一顫,仿佛掛在岸邊柳葉上的水珠落在了湖麵,漣漪脈脈。
“我曾想,什麽時候才不用躲在暗處偷看你的一舉一動?什麽時候才能牽著你的手共賞十五的煙花?什麽時候才能每天早上起來什麽也不用想,就看著你坐在鏡前靜靜的梳妝?我本以為,我已心願得償,卻不想……”苦苦一笑,盡是慘然:“現在我才發現,原來留你在我身邊,隻是怕自己孤單終老罷了。我費盡思量,我處心積慮,我無所不用其極,為的不過是我的自私罷了……”
他自懷裏摸出封信,遞給她。
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落在封麵的兩個字上……
字體飄逸,然而那橙紅的光色也未能給那兩個字增添半分暖意。
休書?!
心仿佛在刹那被劈開,卻有冷意瞬間凍住了血流。
他笑了:“我依然自私,無法去辦你委托我的事,我唯一能做的,是按照此前的約定,給你自由。這裏麵有一封密件,你是去找他也好,還是離開帝京也好,隻要有了這個,沒有人敢動你分毫……”
蘇錦翎搭在桌邊的指尖在顫抖,卻始終沒有接過那封休書。
他一笑,將休書放在她手邊,另一隻手依然拈著酒盅:“若不是今日,這些話還不知要什麽時候說出來,現在終於輕鬆了,我也放心了。今日,借這杯酒,謝謝你幫我照顧母妃,謝謝你幫我完成了母妃的心願,謝謝你陪了我這麽多日,我很快樂……”
艱難的,依然笑著:“謝謝你……”
盯著酒杯,眉心微蹙,卻是釋然一笑,送向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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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風劃過,即將沾到唇邊的酒杯頃刻被打落。
蓮花玉酒杯摔到地上,頃刻粉碎。
她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看著他望住那灑在地上的水花,唇角笑意愈深,眸光卻是愈加清冷。
心已是裂開,又有雙手在將它撕成碎片,那種痛,令人艱於呼吸,令人想要大聲喊叫,卻又無話可說。
眼底的水光漸漸冷凝成冰,她退了一步,忽然跑出去。
外麵傳來一迭連聲的驚呼:“王妃……”
“王妃,你要上哪去?”
……
福祿壽喜衝進來:“王爺,不好了,王妃跑了……”
卻見宇文玄逸袍袖一揮,桌上杯盤盡皆掃落在地,福祿壽喜當即嚇得沒了聲音。
宇文玄瑞和宇文玄錚急忙衝進來。
他們一直在外聽壁角,生怕宇文玄逸憤怒之下當真把酒喝下。他們按著他的要求不敢稍動,然而方才,若不是蘇錦翎及時打落那酒杯,他們就要出手了。
宇文玄瑞撫著他的胸口:“別生氣,別生氣,萬一傷口裂了,餘毒又要四散了……”
宇文玄逸唇角冰冷,似在笑:“她竟然在酒裏下毒,她要毒死我!她為了那個人竟然要毒死我!”
宇文玄錚濃眉緊蹙:“你事先已經知道。再說,她畢竟不是沒有……”
“什麽毒不毒的?你從小到大被多少人算計過?還差這一次?”宇文玄瑞也急忙打圓場,為的隻是宇文玄逸不要動怒。
“誰都可以,隻有她不行!”他喉間滾過一陣腥甜,卻是努力咽下,唇色霎時變作雪白。
宇文玄錚一拳砸在案上:“你方才就該告訴她宇文玄蒼是在利用她,讓她死了這份心!”
宇文玄逸慘然一笑:“如果那樣她定會恨我,也會恨自己。我不想她以後都在痛苦中度過,我要的是她開開心心的,真真正正的隻念著我……”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她要是念著你,還能在酒裏下毒?多虧我聽了我那賢內助的話,派人看著她,否則……”宇文玄瑞大怒:“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中了毒,不想讓她知道,在我那躲了這麽多天。也好,這樣也可安心養傷。可聽到府裏出了事,擔心她,也不管毒尚未散盡就跑回來,結果人家正備好了毒藥等著喂你呢……”
“怕也不是毒吧?”宇文玄錚看著那鋪灑在地麵的酒水的平靜。
的確,毒酒一旦潑出就會冒出可怕的白沫,發出難聞的氣味。
“宇文玄蒼看得起我,竟用了飛魂水。無色無味,即便潑在地上也如白水,卻隻能用紫玉裝置,更增毒性,沾唇即死……”
“喵……”
墜兒的小腦袋在門口探了探,小心翼翼的叫了聲。